最爱朝阳早香茶

　　我喜欢喝茶有些年头了，什么绿茶、红茶、白茶、黑茶、青茶、黄茶，乃至苦丁茶，于我，只要是茶，来者不拒。但我尤好绿茶，曾品过西湖龙井、黄山毛峰、太平猴魁、洞庭碧螺春,也曾啜过永嘉乌牛早、泰顺三杯香、景宁惠明茶、宁海望海茶……这些绿茶中的珍品各有各的色香蕴藉，各有各的旖旎风情。在这品类繁多的绿茶之中，我最爱朝阳山的早香茶,可以说已经到了早晚茶不离口的境地。
　　眼前的茶几上就有一杯热腾腾的早香茶，那丝丝冉冉的雾幔正氤氲着淡淡的清香。我呷一口茶，品味其中奥妙，感受这一份来自绿水青山的问候，领悟茶水里浸润着的朝晖夕阴，还有山中岁月。
　　初识朝阳早香茶的情形，伴随着那一缕缕飘渺的茶香，闪现在我的脑海里。
　　那是1998年一个晴好的春日，当时我供职于水头镇教委办公室，随同水头一小赴朝阳乡中心学校开展结对助学活动。我们一行人驱车从水头镇区出发，经汤家岭，过南湖盆地，而后急转向南，沿着曲折蜿蜒的山道一路盘旋而上平苍交界的朝阳乡。当小车驶进一个名叫漈头温的村落时，山谷里正回响着一阵欢快的校园童歌，哦，目的地到了。我们落座定当，好客的主人便递上香喷喷的热茶，但见茶芽呈朵，汤色沁黄。玻璃杯中那鲜嫩的叶儿一一飘举，娇羞嫣然，一种燕语呢喃意境，颇为珊珊可爱。我急切地凑近鼻尖轻轻一闻，一缕幽香扑面而来，刚才那一路颠簸晕乎乎的感觉被驱散了。＂这是啥茶叶呀？真香。是哪儿出产的？＂我新奇地问邻座的主人家。＂这是早香茶，就是朝阳山上本土产的茶叶。＂龚振桢校长指着窗户外那青青的山岗，兴奋地答道。
　　这是一个畲汉族群共处的山乡，平生第一次踏上这一片平均海拔在500米以上的连绵山岗, 朝阳在我的心目中是神秘的。在此行正事处理停当，喝过茶水之后,我跨出校门,到处走走停停看看。这里有三三两两散落的山里人家，几乎不见闲人，家家户户都干着茶事。山岗上，茶树一垄一垄，错落有致，满眼苍翠欲滴。田垄间，有三五成群的村姑腰间别着竹篓在采青摘翠。庭院里，老妪坐着竹椅在仔细地挑拣茶青，屋檐下，茶农正弓着身子，用手在炭火锅里不停地揉搓茶草。面对此情此景，＂满山晴日焙茶香＂之诗句蓦然涌上我的心头。
　　寂静的大山，天光云影自在，徜徉在茶香弥漫的山道上，那随处可见的崭新的民房拔地而起，路遇的乡民脸上都洋溢着阳光般的笑容，这令人欣喜。眼前这一派忙碌的景象跟我印象中的农民掘番薯园，农家吃番薯丝的认知，大相径庭。这颠覆了我原先关于此地＂穷乡僻壤＂的固有概念。我由衷地感叹道：＂朝阳山这几年的变化可真大啊！＂在一旁的龚校长随即插上一句：＂这得益于漫山遍野的茶树给乡民带来了可观的收入。这早香茶在这样一个山旮旯中落户，是有故事的。＂通过龚校长那半南半北的方言陈述，我梳理出了大体的脉络。
　　那是1992年的清明时节，土生土长的蓝爱辉应好友邀请，前往盛产绿茶的新昌县作客。当她无意间来到回山镇雅里村，在那一长溜用毛竹搭棚架起茶叶摊位的茶市里，熙熙攘攘地汇集了南来北往的茶商，那不起眼的茶叶竟能卖到二百多元一斤，这让未曾出过远门的蓝爱辉大开眼界。联想到自己千里之外的家乡那连绵不断的山岗，蓝爱辉动心了。
　　蓝爱辉一回到家里，就把自己在新昌茶市上的见闻竹筒倒豆子一般向丈夫钟维标叙述，并鼓动丈夫种茶、制茶。一直在当地学校任教的钟维标是一个颇有见地的人，他熟谙脚下的酸性土地适宜种茶，懂得高山云雾出好茶的道理，于是两夫妻一拍即合。当年秋来，钟维标就放下教鞭，拿起锄头，平整山园，同时，东拼西凑了两万元，用以购买茶树。第二年一开春，八十亩茶园种植完毕，从此钟维标一门心思泡在茶园里，开始了烂漫生涯。待到来年新茶上市，钟维标便四处寻找销路，凭价廉物美得到一些客户的青睐，茶叶基本脱手，赢得了开门红。干出了一点名堂的钟维标信心倍增，为了扩大茶树种植规模，提高朝阳山早香茶的知名度，他开始游说乡亲们开山种茶。于是，黄明政、赵东湖、雷尔愉等乡民纷纷跟茶叶打上交道了。
　　第一次见到钟维标是在茶叶作坊里，当时他正站在炒茶灶旁指导年轻人如何杀青。钟维标中等身材，一脸黝黑，浓眉国字脸。他笑起来眼睛挤成一条挺柔的弧线，嘴唇张开，露出一排齐整的白牙，给人一种不加设防的憨厚坦诚之感。教师、农夫、技师、业务员、农场主？这是一个很难从外表判断其身份的人，也是那种充满生命活力与自信心，能够扮演生活中多种角色的人。他闲话不多，但一聊起早香茶，就如数家珍般滔滔不绝，从除草、灭虫、施肥、修剪的茶园管理到采青、萎凋、杀青、烘焙的茶叶制作，从茶叶品质提升到市场拓展，从品牌打造到乡村振兴，有板有眼，让人折服。
　　在告别茶叶作坊之际，钟维标硬是塞给我两盒茶叶，拗不过畲族汉子骨子里的热忱，我坦然接受了山哈的美意。在拥有早香茶的日子里，在办公室伏案，抑或在书房孤坐，我每每浅斟漫品，以涤荡窗外的尘世浮华，让思绪回到五十里外的朝阳茶园，去定格雾锁空山的美妙，去回放茶女采撷的律动，我的心儿便安静了。我很是受用这样的饮茶过程和早香茶所渲染的诗意。
　　喝茶容易上瘾，老茶客都有切身体会。我自打喝上了早香茶，自觉喝对味了，便欲罢不能。每当茶罐即将见底的时候，我就迫不及待地托朝阳的朋友从山上捎买下来。时光荏苒，我从起初的两斤三斤地随机散买，到近几年来二十斤三十斤地看天气找人订制，这一路走过来，谁料想，我与早香茶结缘已然有二十三载了。每年的采茶时节，我会约上茶友上山访茶，因了我对于早香茶的情有独钟，也总有人不解地问：＂龙井、毛峰、碧螺春茶难道不好吗？＂我会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些茶绝对是好茶，但与我隔着万水千山，喝到心底总是空落落的。而早香茶对于我则是真实的，这茶杯里有真山真水，我可以猜测出这茶芽来自哪道山梁，甚至还可以读出钟维标的表情、黄明政的手法、赵东湖的心情。
　　今天，朝阳早已成为一个地道的早香茶之乡。这里的道路四通八达，曾经泥泞的通乡公路已改造成亮锃锃的柏油路，这里的万亩茶园成为3A景区，新联村的天韵茶园被评为全国30座最美茶园，央视＂乡土＂栏目组曾慕名走进朝阳茶园，拍摄《行走魅力茶乡》纪录片，且亮相央视荧幕。一班人凭一腔家山情怀，依托一枚茶叶，以仰望星空、走实脚下的姿态，引领一方乡亲齐心塑造一个品牌，合力闯出一片新天地，开辟了一条脱贫致富的康庄大道，此诚可敬可佩矣。
　　现在，我坐在天韵茶业有限公司的观景阳台上，青山在望茶在手，我心从容。此刻，元代散曲大家张可久所期待的＂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愿景，正合我意。我情不自禁地吟哦一阕《满庭芳》：朝阳醒木，空林流露，千岗熏风和畅。烟霞习习，羞羞新芽涨。原上郁郁苍苍，枝纷披，逍遥倜傥。轻鸟唱，蜻蜓戏叶，遍野喜洋洋。酝酿，满庭芳，大地灵气，广天琼浆。村姑垄间行，神采飞扬。摘娇捡嫩文章，小背篓，青春荡漾。山水情，壶中乾坤，三杯心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