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娪传143144

　　143） 壹佰肆拾叁：夜探永巷
　　天阶夜色凉如水。
　　皇宫内隔几个时辰便有值守换班，唯独永巷清冷，从春至冬，孤独永寂。有风拂过，枝头一枚枯叶翩跹落下。
　　走在队伍最后的近小兵偏头，刚巧看见那枚枯叶落地，他收回了目光。
　　在他的脚步迈出永巷那一刻，那棵树后的一团阴影逐渐扩大，显出一个人影来。面巾后唯留一对星眸点点，是一个女子。
　　一场针对苏家的阴谋，一个活在流言中的女人，言灵二字将一切穿成一条线，接连在一起。那个曾经被先皇无上宠爱又打入冷宫的女子，在世人的谩骂和唾弃中无声消逝，她与她挚爱的君王死生不复相见，是真的恨之入骨还是另一种别样的保护？
　　清娪推开了那扇破烂不堪的木门。
　　风打着旋儿一股脑钻入，带起许久未曾有人擦拭的灰尘。
　　木门又吱呀着被关上，永巷，端木宸待了数余年的地方，她曾让自己往北走，那此处，是否还能发现什么别的东西。
　　冷宫冷冷清清，一览无余，屋内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破烂的小床，脱落的墙角有半个快被腐蚀完全的衣柜，处处都是蛛丝。
　　她难以想象，那般美貌的女子一朝从富贵至如此地步，当日是怎样的光景。
　　端木宸死后，自然有人将她的东西丢了干净，可其余地方呢……
　　清娪的目光寸寸扫过，一切都无异样，桌上东倒西歪着两个有些破损的烛台，地上……等等，破损？
　　目光一凝，拿起其中一个烛台。
　　铜制的烛台底部已经凹陷，一个状似疯癫的人，是在冷宫内日夜摔打东西吗，望向墙面的砖块，几乎都有磕碰的痕迹。可她为何要故意砸弄，她要掩盖什么？
　　身体总比思绪反应更快，她的手指按上了墙面。
　　闭目调息，丹田那股纯净之息缓缓上升，小房周遭一切尽在感受之中。
　　在哪…她要找的那个东西，被端木宸刻意藏匿的东西……
　　动作一顿，模糊感受到一个东西。清娪睁眸，朝着那一处飞速而去。
　　她也不知如何形容身体这种变化，就像习武之人练到至臻境地，能看清对方攻击招数的残影一般。她将这种感受更为实体化，如人出拳有风，剑出鞘有杀意，每一样物体都有存在的那股灵气。起先她能捕捉的是一抹，而后愈发浓郁，身体早在遇见异像起产生了奇特的变化。
　　手掌摸到了那块砖头，清娪抿唇，稍稍用了力。
　　果然，那砖可以抽出！
　　红砖带出的石灰扑面，是一小块被掏空的墙面，当中放了一本册子，还有一根木簪。
　　还来不及细看，清娪只觉头皮发麻，有人！
　　一股脑收起，提升掠至梁上，清娪不由心内暗骂道，这接连几日也是倒了霉，上哪都能碰见人！这深更半夜的，还有谁同她一般，夜探冷宫？
　　刚屏住呼吸，便有人迈了进来。
　　清娪将自己最大限度的缩小，她是女子，骨骼较于男人更小，在黑暗中更易藏匿自己。
　　来者似乎是闲逛，脚步悠悠，不紧不慢。他在房内踱步，但清娪不敢动作，也不知来者是谁。
　　＂嗯？＂来人从鼻腔发出了一声疑惑，随后是什么东西被拿起的声音。
　　清娪呼吸骤然一紧！灰尘！
　　她方才用手握住了烛台，那上面的落灰已然同别处不一样。
　　漫长的静默，清娪甚至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胸腔一下一下放大。只要那人此时点上烛火，很快就能发现阴影有异，也很快就能找到她的藏身之地。可来者是谁，她是否有把握全然而退？清娪握住的掌心中全是汗。
　　黑灯瞎火中正值剑拔弩张之际，她听见了那人离开的脚步，走的如来时般突然，好似只是一时兴起进来看看。
　　清娪缩在大梁后，一动不动，额角已有一滴汗顺着脸颊淌下，晕染去了蒙脸的面巾中。
　　一息……两息，任何其余的动静都感受不到，十息……半炷香！
　　果然，门口再度人影一闪，杀了一个回马枪！他根本没走远！疾风般再度掠入！
　　一切同他离去时并无异样。
　　黑暗中的二人一明一暗，一上一下。
　　最后，是那人离去的脚步。
　　待到一切归未平静，再感受不到任何异常，清娪长吁了一口气。尚且还在梁上停留许久，她灵巧地一个翻滚，落在地上，丝毫未发出任何声音。
　　她轻手轻脚摸到门口。
　　＂朕这皇宫的守卫属实改换了，你说对吗？＂
　　冷不丁，门口响起的声音让清娪寒毛直竖，脚步骤止！脑袋嗡一声响了起来，这个声音，能如此自称的人，此时此刻！
　　卫哲瑜！
　　那个她至生难忘的声音！
　　苏家灭门！血流成河！母亲残死！父亲尸骨无存！桩桩件件，直刺激得她双眼赤红！
　　原地暴射而起！清娪纤细的身躯中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甚至被她掌风擦到的卫哲瑜都起了一丝冷汗。
　　卫哲瑜本就对端木宸之死存疑，神使当日那般在意此人，严加论之，端木宸是他的母妃，这其中的故事不禁令人深思。
　　夜探永巷并非一时兴起，他只觉房内有异，或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他进行了几番试探。但，这些敏感每每都能救他一命不是吗？他用龟息术隐去身形后，那屋内终于有了动静，这一场守株待兔，是他赢了。
　　144） 壹佰肆拾肆：折冲樽俎
　　来人招招凌厉，眼露杀意，卫哲瑜同她对击上，目光在对方纤小的手掌上一愣。这一分神，又是一刀袭来，趁对方紧跟而上，他一个大劈掌，任由那刀锋划过，硬是拽下了来者的面巾！
　　清娪本就只顾进攻，哪曾顾得上自己的伪装，一招得手还欲再击，面上一凉。
　　＂果然是你。＂卫哲瑜眸色深了下来。他本可唤出司丙将其直接拿下，那一瞬间，他突然止住了口。在如今纷乱的时分，他产生了一个绝佳的想法。
　　鱼肠锋利无比，那一下不仅划破了卫哲瑜的衣袖，也在他手臂上狠狠划开了一刀。鲜血汩汩地涌出，他也没去理会，由着那鲜血顺着手臂滴落，渗透土中。
　　清娪看着他的伤口无不惋惜，早知道便在刀上涂毒了。
　　＂你孤身一人入宫，勇气可嘉。＂卫哲瑜目光在她身遭扫荡一圈。
　　＂你不是本来就想杀了我吗？＂
　　一栖不两雄。
　　二人对峙着，谁都没有先动。
　　＂清儿。＂卫哲瑜先开了口，答非所问，＂你知道滕龙庆那一日，朕是多希望他们能够多看一眼朕啊。＂
　　他同皇兄刚结束一场比试，或者说，他并不认为那是一场比试，一切早已注定好，他的局也早早便埋下。他回宫面圣，在门口遇上了苏深，那个无埃的传奇，无埃的大将军。他向着苏深拱手行了一礼，道，＂哲瑜近日新得了一本军法，想请苏叔叔指点一二。＂
　　是苏叔叔，不顾君臣之别，企图同他多亲近几分。
　　当时苏深是怎么说的呢，＂殿下这话折煞微臣了，论军法和谋略，宫中太保想必见解更深。殿下也知道臣一介莽夫，三军开战臣都是直接对敌的，怕是无法为三皇子解惑。＂
　　是啊，他是皇子，他只是一介臣子。
　　可为什么，对于皇兄，他就能笑得那边欣慰和舒心呢？
　　为什么皇兄可以，为什么他不可以？
　　他同苏深其实并没有什么怨怼，可谁让他是父皇最忠心的将军，有他在，自己的江山永远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他不想弄什么劳什子的腾龙庆，做什么爱民如子的明君！皇权便是天，皇权便是一切！
　　＂你大可以杀了朕，可然后呢，苏家背负的骂名永远不会被洗刷！＂卫哲瑜笑意中带了几分狰狞，他摊开手，＂来啊，杀了朕。＂
　　＂可你明知道，我的父亲并没有谋逆！＂清娪吼了出来。
　　＂是。＂卫哲瑜的眼神充满嘲笑，那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不屑和轻蔑，＂可是你要清楚，成王败寇，输的人，什么都不是。＂
　　＂为什么，就因为…＂清娪有些握不住那把刀，＂就因为，爹爹没有选择站在你那边吗？＂
　　＂清儿，为何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这般孩子心性？＂卫哲瑜步步走到她的身边，一字一句道，＂你清楚的，你们苏家的那口泉，藏匿着的秘密。＂
　　清娪闻言瞳孔一缩，仔细端详着他的神情，卫哲瑜似笑非笑，清娪也摸不透他的想法，暂且按下不表。
　　＂苏家那口泉世代只传继承人，素来都是哥哥在用！你若真要，同父亲说一声，你是君王，他又怎会不给？！＂她咬牙切齿道。
　　卫哲瑜本也只是猜测，想诈上一诈，见没问处什么，但仍是不信。他话锋一转，＂你来这，找什么？＂此处是冷宫，无人踏足，清娪在此本就引人怀疑。
　　他不知道言灵？也不知道母亲的底细！清娪心中想，面上毫无波澜，冷笑道，＂这守卫松动，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个落单的，混进去，杀了你！＂
　　杀字一出口，她瞬间抬手！她隐忍不发，就是为了等卫哲瑜靠近，只要在足够近的距离内，她一定能再度得手！
　　就在她出招瞬间，眼前的卫哲瑜只剩一抹残影。
　　＂清儿，你对这皇宫熟悉不假，你要知道朕自小便在宫中长大。＂被逼入死角的卫哲瑜眸中露出一丝嘲讽，他怎会没有防备的贴身靠前，右脚后撤两步，左脚向东面一跨，地面瞬间翻起两块，黑色的弩箭朝着清娪的方向射去！
　　那箭并不多，只是堪堪能将人逼退十余步，如此，二人的距离也拉的更开。
　　＂你要如何？＂清娪自是看得出来，卫哲瑜今日并不打算杀她。
　　卫哲瑜眯了眯眼，＂清儿，不如和朕做个交易，苏帅一案朕可以替你翻案。＂他说得大义鼎然，＂但你需替朕完成几件事。＂
　　＂堂堂皇帝陛下，也有做不了的事吗？＂清娪无不奚落道。
　　卫哲瑜波澜不惊，举起三根手指，＂三件。＂
　　＂我若说不呢？＂清娪眯起眼睛狠狠地道。
　　卫哲瑜向前迈了几步，金黄的鞋踩在一粒石子上，稍微用力，碾入泥中，＂原来苏深不仅有个药罐儿子，连女儿也这般懦弱不堪？口口声声要替父洗冤，事到如今，临阵退缩，不过如此。＂
　　＂你少用激将法！＂清娪咬牙道。
　　＂朕可与你签约立誓，事了后，即刻将苏家翻案，亲自奉苏深牌位入灵堂。＂他一点点，抛下鱼饵，＂况且，你不想见见你父亲唯一还剩下的苏家军吗？＂
　　＂你没杀他们？！＂
　　卫哲瑜笑而不语，他并不急，慢悠悠等待她的答案，他清楚的，这个苏家的小女儿自幼便是那般喜恶分明，即便家仇大恨，她也会掂量几分孰先孰后。
　　果然。
　　＂我要先见到他们。＂
　　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