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开元年间，唐玄宗胞妹玉真公主在灌县中兴镇两河口上皇观修行，亲手植种一对香杉，距今己有1300多年了。清人黄云鹄《上皇观题壁》中赞道：＂万木荫浓宜避暑，双杉年久自生香。＂《青城山志》载：＂ （原）为一对唐代古杉，其中一株20多年前（文革期间）被雷电击毁＂。这仅存的一株是稀世珍宝杉科中的香杉。古杉植根于山林悬崖之上，树高48米，胸径1·47米，高耸入云，气度非凡，至今仍不失皇家风范。 2013年＂4·20＂雅安市芦山县7级地震后第三天，我来到都江堰市中兴镇两河口，沿着陡峭崎岖的山道在幽静的密林中穿行。那条布满绒绒青苔、杉楠夹道的516级辇道石级，一步一步地将我带进一眼望不到头的悠悠盛唐历史之中。 上皇观原名玄真观，始建于晋，是青城著名的六大古观之一。隋唐时期，成都地区道教极盛，高道云集。青城山、大面山一带宫观林立，气象宏阔，成为闻名 天下的＂神仙都会＂。自两河口而上，渐次登高，沿途便有青皇观、中皇观，中皇观与上皇观相隔里许，但高差竟达200余米。上皇观因唐玄宗胞妹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在这里修行，有着无可比拟的皇家背景，上皇观的名气便大大高于青城其他道教宫观。 玉真公主字持盈，唐睿宗李旦的女儿、唐玄宗的胞妹。玉真公主出生不久，母亲德妃在血腥的宫斗中被害。当年，武则天的婢女团儿，被人收买，诬陷太子的刘皇后和德妃，说她们经常半夜三更在屋子里做咒蛊，诅咒武则天，武则天就派人将太子的刘皇后和德妃杀死在后宫，然后毁尸灭迹。唐玄宗当皇帝后，多次探寻他们兄妹三人的亲生母亲德妃的葬身之处，都没有查出任何结果，成了一桩千古谜案。 玉真公主的童年是在战战兢兢中度过的，在她和姐姐金仙公主成长的时候，恰好是宫廷斗争最错综复杂、最血腥恐怖的时候。那些最积极参政、最飞扬跋扈的公主，落得的下场是最凄惨的。姐妹俩从小失去了母爱和庇护，险恶的环境使她们在宫里更是处处小心、事事留意，尽量远离这些复杂的人事。皇宫里的生活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全感，姐妹俩开始慕仙学道，向往静修无为的道家生活，以摆脱宫廷生活梦魇般的阴影。 唐睿宗太极元年（公元712年），玉真公主在京都长安度为女道士，号上清玄都大洞三景师，唐睿宗在京城郊外为她建有修行宫观。而后她和胞姐金仙公主离开长安，一起漫游三山五岳，寻仙访道，最后落脚到蜀中，在道教发祥地青城山丈人峰西选择两河口戴天山（古名，今大面山南麓）修建了＂楼阁层层冠此山＂的宫观，定居下来潜心修道。明代杨慎著《蜀志补罅》述：＂上皇观即古玄真观。唐玉真公主以此为养性修行之所，大加修葺，此观之宏丽，甲于蜀西。＂远离恐惧与不安的生活，在大面山麓鸟语花香、秀山叠翠、泉水叮咚、雾岚行云之中，玉真公主过着自由自在的神仙生活。清风朗月之夜，道观里都传出笙磬的清音，穿透大唐宫廷的重重黑幕，悠悠扬扬、飘飘逸逸，飘落在篁竹的露叶上、飘留在溪流的浪喧中…… 唐代大诗人李白在长安与玉真公主多有交往，曾在玉真别馆做客论道。李白写下《玉真仙人词》，对玉真公主道行极尽赞美：＂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清晨鸣天鼓，飙欻腾双龙。弄电不辍手，行云本无踪。几时入少室，王母应相逢。＂ 热汗涔涔气喘吁吁登上一眼望不到头的516级辇道，在右侧丛林中一株参天古树木秀于林，气度非凡。我拨开丛丛杂草和荆棘，在树前静静地膜拜。这株笔直魁伟的唐杉就扎根在悬崖之上，大约要四个人才能合抱，20多米高处分为两杈，铁干虬枝似擎天的双臂，茂密的枝叶仍焕发出青春的激情，绿荫如伞，抬头几乎看不见树端。1300年大唐的历史就挂在树梢，既高且远。当年玉真公主和胞姐金仙公主亲手种下这两株香杉，也种下了生死相依的姐妹情深。也许玉真公主早已参透人生，人的生命和血缘亲情都是有限的，一切都将随风飘逝。她要找寻一种可以让生命、情谊、尊严可以永远承载的依托，青松可以不老，香杉可以弥远。植种香杉，就是植种她们自己，这两株香杉就是她们姐妹的化身。青山在香杉在，1300多年过去了，树端飘浮的流云和林中淡淡的岚雾，似乎还有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轻盈的身影。在茫茫空寂的深山中，我为了寻找这株稀世唐杉颇费了一番周折，在迷路的惶恐中几度失去信心和勇气。好在开火三轮的周师傅接到我的求救电话，急时赶上山来，才将我解脱困境，一路带到上皇观。 站在上皇观辇道顶端，可远眺青城山上清宫呼应亭。远处云雾飘渺，山峦叠障，满目清秀，如同欣赏一幅仙山水墨风景画。然而，当我登上516级辇道，走进上皇观，眼前的景象恐怖之极，让我大吃一惊。荒草丛深，空寂无人，屋梁坍塌，蛛网横生，满目疮痍，如同《聊斋》中的鬼魅之地，不禁脊背阵阵生寒。周师傅说，原本这里还有一些香火，＂5·12＂大地震将几间仅存的两重大殿全部震垮了，几年没有人管了。眼前的情景，让我沉默，摇摇欲坠的屋架下遍地瓦砾，锈蚀的铁钟、倒地的佛头、残破的石碑，仿佛都在无声地述说着那场特大地震的惨烈。这是天灾，难以幸免，历史上更多的则是人祸。 上皇观自五代、宋、元以降，历代屡毁屡建。北宋初，青城县民王小波、李顺起义，农民军杀到两河口一带，一把大火将山上所有的道家历史建筑化为灰烬，上皇观为主体的晋唐道家建筑群从此荡然无存。在中国历史上，这类事儿总是层出不穷的上演，似乎＂一把火＂是最痛快、最解恨、最复仇的事。后世对上皇观虽有修复，但其规模和建筑的宏丽根本无法与唐代盛况相比。清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再次重建上皇观，在遗址上出土了一尊唐代＂龙纹铁炉＂，高1·6米、重500余公斤的，据文物专家考证，此物为玉真公主旧物，现作为国宝级文物陈列在都江堰离堆公园。眼前的上皇观已是一片废墟，唯有516级辇道和千年香杉，历经劫难，风貌犹存，还保留着一丝让人怀古的大唐遗韵。 下山时，天下起了小雨，青苔石级像抹了一层油，滑溜溜的，我拄着树棍小心翼翼往下走。雨越下越大，周师傅把我带到中皇观一户农家躲雨。房东是90高寿的王曾氏婆婆，她孤身一人住在这里，听说我专程从成都来上皇观寻访唐代千年香杉，王曾氏婆婆有些激动，她给我讲起上皇观另一株唐杉的命运。文革中，一场罕见的雷电将古杉劈头击断，残枝落了一地。那时，上皇观划归灌县中药材公司作为厚朴等药材种植基地，药材公司将雷击伤残的古杉砍伐了，树身被改制成各种型材打制成家具私用，剩下的余料和枝枒被山民背回家中当薪柴。王曾氏婆婆说：＂那些柴火放在家里好香哦！真的香得很哦，多远都闻得到！＂ 这对古稀珍宝双杉，经历了1300 多年的漫长岁月，在天灾人祸中不幸夭折一株，成为不可弥补的巨大损失，留下千古遗憾。而另一株，2007年评为＂成都市十大千年树王＂被很好的保护了下来，其旺盛的生命力，仍让人叹为观止。 冯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