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科学没有出路评辛普里科学决非衡量一切的标准

　　＂敬畏自然＂之争战火蔓延，反科学文化人也依次从后台登上前台。与吴某盛等反科学的老F4的吞吞吐吐不同，新登场的＂辛普里＂可谓快意恩仇，后生可畏。不过其水平与F4主将刘华杰相比，倒让人想起一句俗话：＂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
　　先是中华读书报的一篇长文《超越人文主义：＂敬畏自然＂论战的启示与挑战》，来个＂感情决定论＂，等于未交手先认输。自己知道没能力以理服人，只好乞灵于以情动人了。不过，以情动人的是艺术，不是学术。要谈感情应该去找琼瑶阿姨。连刘华杰也说＂当然，我从来都认为，这里面并没有严格的证明，其中相当程度上借用了、诉诸了情感、类比等。＂他也知道这些是不算数的，所以＂没有完全想通＂。即使在文革时期，大学生写大字报还是讲究有理有据的，只有中学生红某兵的辩论才会吼一声＂你XXX什么阶级感情！＂就宣告得胜回朝了。
　　然后是某某日报的一篇短文《科学决非衡量一切的标准》，不再谈感情，把长文中的说理部分汇集起来，这就可以评一评了。
　　文章的标题是＂科学决非衡量一切的标准＂，但是通篇也没指出到底是谁说过＂科学是衡量一切的标准＂。至少＂科学主义者＂不会这样说，科学中的任何一个定理、定律都是严格限定了适用范围的。只有哲学家才动不动就讲＂一切＂，宛若整个宇宙尽在吾彀中矣。所以这又是反科学文化人惯用的自做自打稻草人战术。
　　辛普里的文章开头就说：＂我们都知道，科学主义者向来是轻视伦理和人的价值的，有人甚至认为对于弘扬人的价值至关重要的人文学科毫无价值、纯属胡说。但是，科学主义者最近在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论战中却摇身一变，竟以人文主义者自居，动辄大谈‘以人为本’、‘人类的利益’。那么，科学主义的立场究竟是什么？＂
　　赵南元教授
　　这段话明显是针对笔者的，但又是对笔者言论的歪曲。我说过：＂科学不许胡说，哲学允许胡说＂。哲学、伦理学领域充斥着相互对立的观点，但是却不存在区分这些对立观点谁对谁错的业内公认准则。按照逻辑的基本规则，相互对立的两个观点至少有一个是包含错误（即胡说）的。哲学、伦理学界不具备把胡说排除在外的机制，这就是＂允许胡说＂的事实根据。包含错误的领域未必没有正确的，也绝非＂毫无价值＂，＂允许胡说＂也允许不胡说，与＂纯属胡说＂当然不是一回事，所以＂人文学科毫无价值、纯属胡说＂是新普里的言论，而不是＂科学主义者＂的言论。
　　正因为我们看到人文学科对社会的巨大影响，而对错难辨的现状又使得这种影响成为名符其实的双刃剑，所以我们主张对哲学、伦理学的理论进行严格的甄别，这不是＂轻视＂，而是最大的重视。人文学科的内容是不是都在＂弘扬人的价值＂呢？显然不是。例如辛普里所热衷推崇的宗教就不是＂弘扬人的价值＂，而是弘扬神的价值。而科学才恰恰是只认可人的价值，不认可神的价值的领域。
　　＂最近在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论战中＂，＂科学主义者＂并无任何变化，依然坚持人的价值，而＂反科学主义者＂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那就是从推崇一神论宗教的上帝转为推崇多神论宗教的自然神，例如山神、河伯、狐仙之类。
　　人的价值
　　下面一段中辛普里发明了一个不等式：＂科学主义者的立场可以用这样一个不等式来表达：科学>人类>自然。乍看起来科学主义不等式显然是荒谬的，因为整体大于部分，整体高于部分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在长文中辛普里认为＂反科学主义不等式则是：自然>人类>科学。＂
　　辛普里又在谦让了，想把＂辛普里第一不等式＂的发明权强加给＂科学主义者＂。这两个不等式是辛普里少有的创见，而且给出了证明。可惜不等式十分荒唐，只要有初步的科学常识的人都能看出其错误。
　　首先，无论是等式还是不等式，都需要被比较的双方具有相同的单位（物理学中叫量纲）否则不能比较，小学生也知道一尺和一斤是不能比大小的。科学、人类、自然这三者都是具有多重特征，在不同语境下涵义变化极大的概念，不对概念进行进一步的明确化，笼统地加以比较是毫无意义的。物理量是最容易比较的，例如重量（质量）、体积等，我们可以比较一个苹果和一台电视机的重量。如果用重量来比，自然>人类是毫无问题的，而科学很难用质量、体积来定量，所以与人类无法比较，而且这种关于人类的重量比较也没有什么意义。
　　当然，我们有一个可以量化而且足够普遍的概念可以进行比较，那就是＂价值＂。但是价值与物理量有些不同。要注意的第一点是，进行价值的比较时，＂整体大于部分＂未必成立。比方说，铁是铁矿石的＂部分＂，但是由于我们得到这一＂部分＂要付出代价，所以虽然部分的铁比＂整体＂的铁矿石要轻，但其价值却大于（高于）铁矿石。要注意的第二点是，价值具有主观性、相对性，因人因时因地而异，也因目的而异。
　　关键在于，重量、体积虽然也有观测者，但存在着比较客观的观测准则，使得观测值不因观测者而异。而价值评价总是需要评价主体，而评价主体恰恰是人。由于各人的价值观不同，任何个人都难以代表人类进行评价，更不用说把人类作为评价对象了。因此，把人类和科学、自然放在一起进行价值判断，意味着整个人类成为评价对象（客体），那么评价主体及其价值观和评价准则就成了大问题。在这一点没弄清楚之前，人类与自然或科学的价值比较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我们平时谈论自然的价值，都是默认了评价主体是人。例如我们看彗星撞木星，称之为＂天文奇观＂，此时是一种旁观者的心态；但是如果彗星撞击的不是木星而是地球，我们就该称之为＂宇宙浩劫＂、＂大灾难＂了，看木星时的看客心态已经荡然无存。这就是评价主体不可动摇的立场，尽管木星比地球要大（重）300多倍。可见在价值评价中＂整体＂大于＂部分＂之论是靠不住的。
　　彗星
　　科学与人类的比较也是同样的不可行，所以辛普里在真正进行比较时不得不偷换概念：＂虽然近代科学取得了伟大的成就，但是人类其他文化传统并非乏善可陈、一无是处。＂此时与科学进行比较的已经不是＂人类＂，而是＂人类其他文化传统＂。我们就来看看这＂并非法善可陈＂的例子：＂科学并非衡量一切文化传统的最高标准。例如，宗教在理论形态上与科学虽然不同，但其在人类社会中的积极意义却不能否认。＂有什么＂不能否认＂的呢？辛普里没有说，但他的行动却在否认，因为辛普里并未宣称自己相信什么宗教，也不认为自己在社会中缺乏＂积极意义＂。
　　辛普里的论述是这样的：＂虽然科学对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做出了伟大的贡献，但它毕竟不能涵盖人类生活的全部内容，人类生活的其他方面都有其不可或缺的作用和价值，科学活动的开展也要与这些文化价值相互协调。＂
　　科学当然不是＂人类生活的全部内容＂，人类生活的很多内容都与科学无关。如果辛普里想知道自己死后灵魂会到哪里去，就不能问科学，而要问宗教，各个宗教会给出不同的回答，最终采用哪个回答，取决于辛普里自己的信仰。这就是评价取决于评价主体和目的的例子。如果我们想知道该不该修水坝，那就要问科学，问上帝问山神问何伯都没有用。所以关键是科学宗教各安其位，而不是什么＂协调＂。如若不信，就请辛普里＂协调＂一下＂进化论＂和＂神创论＂试试看。现在老美的办法也还是在教堂里讲神创论，在学校里讲进化论，各说各话，并没有让二者＂协调＂起来。
　　达尔文
　　辛普里还说：＂虽然某些研究活动可能增进人类的知识，但如果它违背了人类的基本伦理观念，则这些研究也必须受到限制乃至根本禁止。＂这话听起来气壮如牛，可惜从根上就站不住脚。迄今为止，伦理学界就没有拿出被公认的＂人类的基本伦理观念＂，更不曾有什么科学研究违背了＂人类的基本伦理观念＂。只是由于某些宗教对自然存在着很多妄想性结论，才会与自然科学的结论发生冲突。但是毕竟＂人类＂并非全体都信同一个宗教，所以用个别宗教教义来冒充＂人类的基本伦理观念＂终归是骗不了人的。日心说、进化论都曾被教会＂限制乃至根本禁止＂，但这除了暴露宗教自身的愚昧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作用。反克隆人和反转基因闹剧里演出的滑稽伦理早已被驳得体无完肤，辛普里若有什么新见解尽可以拿出来过过招。
　　辛普里提倡反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伦理＂：＂显然，这种思路更是短视和自私的，充满了人类中心主义的偏见。即使人类的利益与自然可能在一定情况下必然要冲突，为何人类的利益就一定高于自然的利益？例如，难道为了某些女士穿戴薄如蝉翼的沙图什披肩，就一定要猎杀藏羚羊，甚至使得藏羚羊面临灭绝的危险？人类的这种奢侈性享受的‘利益’就不能为了自然而牺牲吗？说自然纯粹是资源和客体，没有任何内在的意义和价值，完全是人类狂妄的偏见。＂
　　辛普里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自然的利益＂，可惜的是，就是那些＂西方环境运动的思想资源＂之中，也始终说不出这＂自然的利益＂如何定义和计算，无非是＂借用了、诉诸了情感、类比等＂，靠拟人化和造神来支持这种虚构的＂自然的利益＂。正因为明白其站不住脚，所以那些＂环境伦理学家＂们在这场争论中才一声不吭。他们懂得藏拙，以免砸了自己吃饭的家伙。刘华杰也懂行，知道需要宣布＂没有完全想通＂，以免授人以柄，被人当成傻子。
　　只有辛普里不明就里，在攻击＂人类中心主义的偏见＂时，却暴露了自己的＂人类狂妄的偏见＂，毕竟辛普里也是＂人类＂之一，否则为什么偏要举藏羚羊为例，却不拿蚊子、跳蚤、老鼠作例子呢？保护藏羚羊可以找出充分的＂人类中心主义＂的论据：正因为藏羚羊绒能制作昂贵的拉图什披肩，所以藏羚羊的灭绝对人类是重大的损失，只肥了少数盗猎者。藏羚羊不灭绝，我们才可能将来研究出无损伤的获取羊绒的方法，或者驯化并大规模养殖藏羚羊，甚至将其生产高档羊绒的基因转移给普通山羊、绵羊，对人类具有不可估量的巨大价值。少数盗猎者的滥捕滥杀，恰恰损害了人类的长远利益。所以在藏羚羊的例子里，人类中心主义与非人类中心主义结论是相同的。真正能考验＂非人类中心主义＂的，不是藏羚羊和熊猫，只有论证出蚊子和天花病毒如何体现＂自然的利益＂，才能让人信服＂非人类中心主义＂。辛普里如果有信心，不妨论证一下试试看。
　　辛普里有一个拟人化的论证：＂动物也有痛感、情感，甚至也有复杂的意识、社会、家庭乃至亲情，所有的生命形式即使是植物也有其内在的需要，即使非生命的自然作为生态系统的组成部分也有其不可抹煞的价值。＂这个论证却是一堆空话。试问辛普里在吃猪肉的时候，可否想过猪的＂亲情＂？是否想过那口猪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复杂的意识＂对于辛普里吃猪肉作何评价？辛普里吃饭的时候是否想过这种行为是符合＂植物＂的＂内在的需要＂，还是符合自然生态食物链的需要？
　　所谓科学精神就是摆事实讲道理，或曰＂不许胡说＂。一切喜欢胡说的人都会出于无知和嫉妒而仇视科学，并捏造出一个＂科学主义＂的罪名强加于科学。不过只要他们反科学，就一定会打破＂不许胡说＂的约束，尽情的胡说起来。然而不顾事实、蔑视逻辑的结局，只能是让自己落到一个谎言制造者的地位。世间的宗教几千年来制造了大量的谎言，辛普里再多制造一些又有什么关系？这个问题可以用辛普里的一句话来回答：＂如果说以我们过去的恶行可以为现在和未来的恶行辩护的话，那么人类还有可能实现道德上的进步吗？＂要讲道德，还得从不编谎开始。反科学就不得不编谎，所以反科学是没有出路的。
　　作者：赵南元（清华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