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冷冬,有一种花开在旷野。我的文字太轻 表达不出她的风骨神韵,冰清玉洁。 去旷野看霜花 图文雨中木槿 最近,迷上看霜花。 又是晴日,无风,最低温度刚好零,我内心大喜,该是有霜的清晨。 下楼,来到自己开垦的巴掌大的菜园里。抱香的枯紫苏,炸开籽壳,咖啡色的枝茎,潮漉漉地,似刚淋过毛毛雨;去年埋的水仙根,发出好多绿芽儿,挂着水珠子,滴溜溜欲落,我碰到它旁边的山药干藤,簌簌声便惊落了她。 霜,来过我的菜园子,在朗朗的月夜,无声无息给我的花草深情地滋润过。她又悄悄地离开,天生有一种距离感,美丽而神秘。 人与人之间,距离也产生美。 我为人处世不够炼达,在人多的热闹场合,不知所措,迎面碰见熟人不知如何打招呼。比如,楼梯口迎面碰见邻家大姐,我热情地往她笑想打招呼,她阴着脸,弄得我极尴尬。我平时不爱说话,遇见投缘的就倾以真心真情,话多起来。曾经认识一女子,结交时感觉颇能合得来。我就视作知己,把心里想说的都跟她唠嗑。她暗地说我话多,轻浮浅薄。我便与她疏远保持距离,日渐变得陌生,她又找我套近乎,一连串夸我文艺啦沉稳啦有气质啦。 人身在俗间,人情事故,凡事拖累,怎能做得雪花的清凉与纯净,持重与避世呢。 霜,至柔至细,生性轻寒薄凉,不适应落在人烟小区内,人的一个轻微呼吸,轻飘的一缕青烟,便可融化她。 想看到霜花,得去旷野。 我向旷野走去,不能告诉任何人,有人会笑我,看霜花是不靠谱的事。 人流不息的马路边,潮湿的麦冬草尖,落叶层,时有时无涂着极淡的霜,似乡下揉面的新媳妇,手背轻抚流海时染上腮的细面粉,不经意,淡粉相宜,却有几分自然的纯美,丝毫不显拖沓。 离市井闹区越远,霜影越浓。 到了十字路口,等绿灯,这时太阳,圆而红,无光芒,遮了一层粉纱,如红火旺旺的蜂窝煤,温热正好。航道边,矮牵牛花,挂了霜,似披了毛绒外罩,蜷缩着身子取暖,待日光一晒,又返过神来,花颜舒展,枝叶鲜活。我曾不喜其花,不如藤牵牛花身姿窈窕。如今看到她却心生欢喜,因今年四月份,同事给我几棵,随意栽盆中,花开不停,冬来,还开。且前几日才发现,矮牵牛花在夜晚,散发出紫罗兰味的香,真是值得一养的花。 过了马路,就到了田野,眼前,苍茫,旷朗,幽远,凄美,心也跟着敞开,变大。 三五棵银杏树,可能是身居沃土,在这冷冬深处,仍黄叶盈枝,辉煌华丽,一身悠然贵气。有的叶儿,似把把小黄扇儿,稀稀拉拉随意落在树下的青菜地,染着淡霜,这一小块地,是彩色的,点青,点黄,点白,如季节描绘的水彩,轻淡,诗意,让我感到时节,美极,妙极。 霜花,轻手轻脚地染上小青菜的指尖眉眼,偷偷地保护着小青菜。绿菜叶儿涂了粉,莹莹发亮,婴儿般的圣洁。落了霜的小青菜儿,清炒出来,有了甜味,愈好吃了。如汪曾祺祖母种的乌青菜:经霜后,叶缘皆染紫红色,尤其甜美。汪老的文烟火,霜清甜。 小时只晓得霜来了,天变冷,各种菜蔬非常好吃,添了甜味。现在才领会,因经霜后,堆在屋檐下憨实的南瓜,红薯,汲收了霜的芬芳,纯净,甘冽,慢慢地变甜变软,柔情蜜意,精灵起来了。 霜降节气,农家人,砍白菜,拔萝卜,收雪里蕻,切红薯片。先夜间放院子里经一两次轻霜,白菜降了没味的水气,萝卜更甜爽,雪里蕻收敛了逼人鲜气,红薯片则愈清爽泛白。连猪吃的红薯秧,霜打后,晒干粉糠,做猪饲料,猪越肯吃。小时候,霜降季,刷过的白球鞋,洗过的白衬衣,母亲又拿出来洗刷一遍,夜晚不收,晾晴夜霜露后,又白又柔软,母亲这才收入衣柜踏实越冬。 霜花开了,所有的植物,都回归该存在的样子。 过了银杏树下的小菜园,冬青树排着队站在面前。嘟嘟鲜红的小果子,似女孩儿樱桃小嘴,娇羞欲语,看着鲜艳的样子,无比诱人。再落了霜,似洒了白糖,想舔一舔。友说挂霜的冬青果子,如她夏日冰冻的杨梅妖娆,使人垂涎欲滴。 这时太阳光芒四射,热烈明媚,雄浑洒脱,四野熠熠生辉。我有点心急了,怕霜花遇光融化呢。 眼底下,无边的枯草地,在晨曦中泛着粉色的光。枯萎的草木透着霜降后的风华,时光似乎缓慢而延长。我的心,瞬间沉静,悠闲,弓腰低眉仔细地看一回霜花。 这人间的俗物,翻开诗卷,古人为她写了无数炙口佳句。李世民《秋暮言花》有朝光浮烧夜,霜花净碧空。可知号令天下的他,心是细柔,又是慈悲的。而霜花是富有远古诗情的精灵。 霜花小朵小朵,开在鬼针草籽,张牙舞爪的鬼针籽,黑色针尖尖串着白色绒朵朵,刚柔并济,形成黑白两色花,如女子兰襟好看的胸花,好别致呀。霜花开在枯枝,随枝形聚集婉转,线条优美,尤其是小蓬蒿,枝上曲奇百态的蒴果,染了白霜,似细枝小白梅,玉枝琼花,美不胜收。霜花开在茅草叶缘,茅草姜黄的底色,印着紫红色条纹,逆光中,修长的茅草叶儿,色彩明媚,也是迷人。霜花开在芦花,芦花更白更柔,穗穗绒白优雅地低垂在玫色的晨光中,透亮丝丝,温暖而妖娆。要人再念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佳人,在水一方。冬骨子里古典的诗意愈加唯美。看吧,不远处,逆光中一片小冬青树,火红火红,鲜艳夺目,奇妙,第一次见到冬青树遇霜透红,极是霜叶红于二月花。霜花开在广漠的白茬地,似极薄的小雪,娟娟细细,朦朦胧胧,微白中露出大地的肤色,恰似美人搽粉点胭,又透出天然之美。似水,似云,似雾,无论洁白细小的花开在哪里,皆成画,自有她的河山,她的故事。 她只用一色纯白,挥洒自如,行云流水。或庄严肃穆,或细腻柔美,或浑厚敦实。有花鸟虫鱼,有庭院深深,有林泉风致,有山川河流,而空灵,而苍茫,而烟火气,撩拨人心。纳百川,绎百态,清心开窍,助人心无杂念,心无俗虑。我行走在枯草霜花白的旷野,看霜花,读霜花,拍霜花,自然而然地霜花盈衣。她们不急不躁,依依地,绵绵地,化作清露,滑落泥土,干净地来,干净地走,润物细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