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爱藤、竹和草手工编织的物什。比如篮子、筛子,筐、花瓶和收纳盒等,气质文艺,民间朴美,像摸得到的旧时光,透着股股田园清香。平时碰见挎藤蓝采菜的人,我得多看几眼,因手工编织的蓝子,来自草木从大自然到俗世日常的蜕变,那挎篮子的整个人都让我喜欢。 有一回,清晨上班的路上,碰到一位少妇,穿着粉色睡衣,还惺忪着丹凤眼,挎着一篮子盯着露水的油菜花,握着粘着鲜泥的镰刀,急匆往家回。本来人就俊,挎着一篮子金黄灿灿的花,衬着粉粉的棉麻睡衣,脚步轻盈曼妙,真是好看呀。早起割油菜花,一是清理田地换季种菜,二是采花为家人做早餐吧,准是个勤快会过日子的村媳妇。 还有一回,我到村上散步,遇着原来公司的同事。她挎着藤编篮子,正在摘扁豆。扁豆风风火火爬满了她家的一面墙头,开着重重叠叠的紫花,嘟嘟紫扁豆紫月亮似得挂满墙。她每摘一把扁豆放到篮子里,就有几朵花落到袖子又飘到篮子里。我发呆地看着,真是羡慕这样的田园日子。原来这同事留给我的印象不是太好,此刻,她挎着篮子揪扁豆的样子,全都是好感。 邻家老头,每年春天,在单元台阶下的樱花树行播种百日菊,立夏时百日菊苗簇簇拥拥,鲜绿嫩盛,急等着要开花。老头挎着藤编小篮子,到树行移百日菊苗栽,顺齐地摆在篮子里,一篮的葱绿啊,是拿在手中快要盛开的夏。老头驼背,臂弯里挎着篮子爬阶梯,像一只开弦的弓,虽精神抖擞,毕竟到了岁数,看样子吃力艰难。一步步向上爬,篮子几乎擦到地面,拐杖般扶持他步履维艰。我正好在台阶碰见,接过他的一篮子百日菊苗。帮他挎到单元门口花园里,他连连感谢我。其实是我该感谢他,好多年了,才得意以触摸到草木清香的篮子。他虽年迈行动迟缓,为我们开垦出四季姹紫嫣红的花圃园。我挎着一篮子百日菊苗,有穿越之感,回到童年,一群小伙伴挎着篮子在田野疯,找野菜,似乎时光一下子慢下来。脚踩泥土·,头顶天蓝,野花野草在脚边舞蹈,心无杂念,无忧无虑的。 2
记得儿时那些编织的手工物什,是自产自用,不稀罕的。那时我很小,家里买了头小菜猪,白白胖胖很可爱,栓在门口树桩嗷嗷直叫。 父亲乐呵呵地:"大丫头,猪饿了,你去割把草喂喂!" 母亲指着可爱的小白猪:"这头猪留大丫割猪草喂!" 奶奶说:"喂大了杀肉吃!"爷爷去给我找盛猪菜的篮子,都太大了我挎不动。爷爷当即到老屋后砍了一捆细瘦的紫穗槐条,很快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篮子。从挖野菜喂猪那一刻起,我高傲地自以为长大了,会辨认出来哪些野菜能喂猪,叫出一些野菜的俗名。这就是农村孩子成长的阅历,是我今天的底气。那些滚爬与黄土地与植物共处的从前,成就了我如今朴素实在的人生态度。农活儿疏落时,村媳妇端着各自柳编的针线筐,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布头,像朵朵盛开的彩霞逗留在村头的老槐树下。质朴灵秀的村媳妇们边穿针引线,边嬉笑骂俏,一点不耽误手中的活计。突然有人尖叫,一只布谷鸟从田野飞来登树,一摊草绿的鸟粪落在俊媳妇的针线筐里,被一块灯芯绒鞋面布接住了。在大家的嬉笑声里,俊媳妇把那块布拿到不远的池塘清洗一下,晾晒在黄蒿枝上,一切都自然而然自自在在。不像现在,偶尔出门散步到田野,脚上沾了泥巴,找不到水清洗,回家在水龙头小心翼翼的洗,生怕泥巴弄到地板。社会进步了,生活不仅仅是吃饱喝足了那样简单,反而让人身心变得紧张局促。 十年九月需要用到针线,家里是有的,看着家里规规矩矩干干净净,就是想不起来收哪里了,翻遍了也找不到针线。出去买,也不知道什么店里有卖针线的。想想过去,我整天翻母亲的针线筐,什么样的花布头都有,大针,小针,五颜六色的线想用哪个用哪个。做沙包,缝卷子,甚至学大人做小衣裳。小巧的,有着自然草木香的针线筐,装着我清贫却又缤纷的童年。 3
女儿给我网购了一些草和藤编的花瓶,对这些清香的小玩意心肝宝贝般深爱。我到野外采了茅草花,野燕麦,小麦穗插进去,家里有了别样的田园意趣。友人看见我拍的新鲜翠绿的野燕麦插瓶图片,他很惋惜,这么诗意浪漫鲜活的野草,在没有水的草篮子里很快就枯萎了。他哪里知道我想要的就是干花的效果,野燕麦失去水份,不再鲜绿逼人,不再担心它失去青春的色彩,能永远的为我留一份自然的风骨,彼此长久地相守一份达到知音的默契。 蓝天看到我摆在家里的那些手工编织花瓶,没有像以前那样嫌我不会过日子瞎摆弄,居然歪着头欣赏,目光里都是温柔的喜悦,嘿嘿一笑:"割点草和柳条来我给你编!" 我一下子扑到他怀里:"真的假的,今年夏天我去割,你编?" 现在回想起到田野割草编一些小玩意,真是浪漫啊,当年做这事情时的劳苦全都抛之脑后。暑假,村庄里的孩子,不写作业的,要赚到下学期的学费钱,不然大人不给继续读书。有的孩子心灵手巧,在树荫下或者电风扇下编蒲包。蒲包,是香蒲草编的,卖给果园装水果,透气又保鲜,散发着乡野草木香,混合着果香,是水果极佳的包装品。然而随着时代的飞速前进,快速变迁,草编的水果包装带被淘汰,代替的是五花八门的工业制品。那纯天然的民间工艺草包,遥远到只能诗意地怀想了。 修长秀逸的香蒲草能编各种手工艺品。在故乡古坯,香蒲草编织的草扇,玲珑俊俏,精雕细琢,融入了民间传统手工技术的精湛与古朴。小时最爱摇奶奶编的香蒲草扇,拉起的风丝,沁着凉津津的草香。也只有奶奶那代人会编香蒲草扇,在故乡这种手艺已失传,再也看不到那清香别致的蒲草扇了。 我和妹妹们不会编什么,暑假割柳条卖。我不会骑自行车又怕蛇,在家洗衣烧饭。此时真遗憾,我没有亲身体验到在乡野寻柳的艰辛与快乐。二妹和母亲天不亮就去寻柳条。这柳条不是柳树枝,是柳絮落到泥土里发芽了,长出的幼苗。无分枝,红茎,柔韧纤细。生长在水畔、沟渠、田间地头。上午八九点钟,母亲和二妹每人自行车货架驮着一捆湿漉漉的柳条回来了。娘俩的裤腿被露水打湿半截,看上去狼狈不堪,但是她们看着不知走多少路寻得来的柳条,一脸的幸福。赶紧吃饭,趁好太阳又趁鲜把柳条皮剝掉。用两只筷子夹住柳条一头的内茎,一捋,皮完整地捋下来,柳条赤露着雪白修长的肢体,苦味的柳香飘满小院。剝净皮的柳条整齐地铺在阳光下晾晒,白如落雪。越细长雪白的柳条是佳货,能卖好价钱。而爷爷总是要挑一些不太直不太白的柳条,编小巧的篮子,留刚走路的小妹提着玩。有的送给村上的孩子,有的拿到集市卖换点零钱,买几块水果糖和一把熟花生,哄我和妹妹们开心。 至于编篮子的植物,不是只有柳条,只有柳条编的篮子最最精细雅致。还有我专门写过的紫穗槐,及紫荆条,桑树枝,木槿枝都可用来编篮子。紫荆条有点陌生,因为不常见,记得我家老屋后池塘边有一丛紫荆条。奶奶喜欢用它的叶子铺床,叶子有药香味,铺床驱虫。如今老屋不再了,池塘也填平了,紫荆条再也没见过。到处都是桑树,木槿。若洗头,顺手采到翡翠绿的桑叶,木槿叶,在水里揉搓出绿水,清洗头,润发护发。植物水洗头,清香柔顺,乌黑油亮,皮筋扎在发梢都会滑掉,比起洗头膏好到天上去了。想想现代人类享用的东西都是高科技产物,根本不及土长的绿色健康,我心生悲哀了。 还好,我依然留有一棵追逐自然的心。 房间里随处摆着植物编织的花瓶、花篮,安放着野草。田野甚至故乡离得近了,向往的朴素触手可及。茅草花和燕麦穗落了满桌花粉,我不去清扫,会有清风入窗,吹拂轻动,家有了乡野的况味,这些编织的艺术品复活。藤呀草呀长成我向往的深爱的夏天,温柔如爱人,淳朴如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