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印记柳眉儿落了

　　那年，柳眉儿落的季节。我见到了，书信来往已久的文友攀。
　　那天是周末，我住在学校的一个偏僻的小屋子里，还没有起床。攀便从百里之外的另一个镇赶来，敲开了我宿舍的门。我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看到一女孩子，站在小屋门前的柳树下，瘦小，文静，羞涩地冲我笑。柳眉儿，飒飒地落着，落着，从树上落到她身上，从她的身上滑落到地上。柔和的晨光从袅娜的柳条罅隙间漏下来，洒出斑斑驳驳的光影，掺合着雨点般落下的柳眉儿，包围着清瘦而朴素的攀。我眯着眼睛看着她，怎么也看不出，信件上洒脱飘逸的字迹，婉约中透着清愁的词句，出自这个娇小瘦弱的女孩子。
　　＂有朋自远方来＂，我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招待。想想两个合得来的文友，同去爬山多自在。学校后有座土山，山名半山，玲珑秀气，林木葳葳。我们也不搭车，只觉话好多，路好短，一话题没说完，到了山间。山色朗绿，风声飒飒，山林野花没脚，我们发现山间随处可见的野花，竟然是家中宠爱的盆花，平时于生活费中挤出钱买的花。攀愈欢喜，采了一抱野花，找块石头，闲散一坐，一朵一朵编出花环，戴在头上。我说她笑靥如花，天真烂漫。她雀跃：＂呀，原来我还没老！＂多少年以后，我的女儿读高中时，有人问她初中几年级，她也扮鬼脸对我说她还没老。
　　山坡平缓，山路通幽，不知不觉便到达山顶。攀，激动了，站在山顶，望着山下，张开双臂，动情地朗诵着杜甫的＂望岳＂，激情深沉的朗诵声在山谷回荡，在山风的翅膀幽幽漾开，从俊俏的野花蕊里舒缓蔓延。其实那只是很小很小的山，却助我们暂避人间喧嚣，躲繁杂琐事，寻得清幽安静。
　　我们玩地尽兴，说话投机，可这人间＂没有不散的宴席＂，攀，踩着满地浅绿的柳眉儿，再见了。
　　青山，凉风，鸟鸣，花香，花间女孩，这是我们青春旅途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之后，写信，等信，读信，是我青春岁月里最深情的事。
　　攀，用俊逸的草书，写下她对春天的爱，情有独钟。后来才知道她比别人更痴迷春天，是因为她偷偷地爱着一个叫春的男孩。没有表白，没有索取，没有希望，没有将来。她的爱，炽热，纯情，酸楚，那个叫春的男孩不知道。
　　她总是在信里说，她的家境贫寒，以及父母供养她读书的艰辛。她会加倍勤奋考取大学，改变命运，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攀，骨子里浪漫，生活又打磨出她一份稳妥的现实。对比出我这个学生混子，为自己的叛逆和轻狂惭愧。
　　时光静流，四季交替，柳眉儿又落了，落满地的惆怅，惆怅。
　　黑色的六月越来越近，迷茫，无知，玩世不恭的我，迷失了自已，终于没有能坚持在黑色的六月里，给我的求学生涯圆满的画上句号。那是我最不愿意回忆的一段耻辱和痛。而攀的刻苦努力也付之东流，她以五分之差被关在大学的门之外。家里拿不出钱买那五分之差的择校费。她的理想她的梦碎了，灭了。
　　辗转轮回，有多少个季节老去，多少个柳眉儿飘落的季节，零落，破碎，我们的天空没有了颜色，谁会懂青春光鲜外罩下涩青的伤和踌躇的茫。那是春节后，夜晚，无知倔强的我与母亲闹翻，从家乡铺满枯茅草的小径离家，离开那个有亲情有爱的地方，我的梦在那里破灭。
　　我找到了在镇江打工的攀，那时她所在的工厂效益不好，关门了，庆幸是宿舍还可以住宿。攀，我红，红是攀的同学。三个人落脚在工厂空荡寂静的宿舍里。每天出去找工作，那时候的工作难找，又因我们太年轻没阅历，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白天找工作，晚上攀写日记，写关于春的日记，她还在爱着春。我建议她告诉那个叫春的男孩，她说没有勇气，害怕拒绝给自已纯纯的爱恋染上殇。我只好沉默，继续每天无语又心疼地读她风花雪月的情怀。我身上的钞票花光时，开始疯狂地想家，红的家里一直催红回家结婚，攀的家里也催攀回家。
　　攀和红身上剩下只够三个人回家的路费时，于鸟语花香的春天，晴朗的早晨，三个人收拾行李踏上回家的路途。攀把破旧的被子，用绳子困在背上，我和红是不愿意像攀那样，背着铺盖走在繁华的都市街道上的，更不会背着破旧的被卷乘车的，丑陋寒酸相，像个流落街头的乞丐。其实我那时候没有工作没有钱，不如乞丐。红说她每到一处打工回家时都是把被子丢了，不好意思背着那沉重的被子，除非买一个像样的包把被子装起来。我和红有着一样的虚荣心。而攀她不管别人的眼光如何看她，她只知道自已的家境贫穷，一条被子可以给自已温暖的窝窝。看着攀瘦小的身子驮着一床旧旧的大棉被，神情自然磊落，我和红汗颜了。可还是不能屈服无须有的虚荣心，成了我一生中的弱点。
　　自那回家之后，很久没有攀的消息。
　　花开花落，柳眉儿落了一季又一季，岁月更改了如初的心境，时光掩埋的过往真实地存在，不变。四月的午后，柳眉儿正落，我收到攀从大学里寄来的信。我坐在村前枝叶缠绵摇曳的柳树下，静静地读攀的素笺，时而有浅绿的柳眉而落下，弹动着一页页墨香的薄纸，颤动，溅起，漫开……
　　沉重的故事——攀的父亲在外打工，拼命赚钱，想让攀走进大学的门，改变贫穷和落后，病故在异乡。父亲留下遗言，让攀的哥哥完成他的愿望，实现攀读大学的梦……攀，圆了大学的梦，改变了命运，而父亲永远地走了。我看着满地的柳眉儿，落得凌乱，残碎，凄苦，像酸酸的泪，不知如何回复攀的信。
　　后来。
　　春去春又回，又到柳眉儿落的季节了，却不知道攀在哪里……
　　本文摄影：柳岸至水
　　搁笔于：2013.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