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食味记二
最近感觉时间好像也随着时代的发展坐上了高铁一样,过得比小时候快乐很多,快到新年许下的愿望还来不及执行就又到了一年年末。现在想来,小孩子好像对过年都有这一股子没缘由的热衷,或是村子里突然热闹起来的喜庆氛围,或是村子上空持续浮动着的一股子食物的香味儿……
在四川,尤其是在农村,过年要杀年猪。腊月一开始便是各家各户集体杀年猪的日子,连着一个星期,总能看见一两个屠夫带着学徒在村里奔串着,据老人们说年猪一定要在这个星期内杀完,不然留下来的猪肉会坏,这在我看来是完全没有科学依据的,难道猪也会因为知道要过年了而将自己的身体状态调到最佳让主人们开心吃肉肉吗?不过大家都始终坚信着,且代代遵守着这一"真理"。
杀年猪这天可以算是亲朋好友的一次聚会,也算是年夜饭前的一次小预热,我们管这叫"吃刨汤",在这种餐桌上,屠夫永远被奉为上宾坐在上方。据大人们说,在以前那个物资极度缺乏的年代,肉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一年到头也只有在年前儿才能在公社分得一块肉,所以只在有尊贵的客人或是顶好的亲戚朋友来时才割下一小块用于招待。后来在生活稍微好一些之后,家家户户都能养猪了,大家每年都会养一头年猪,此猪不为卖钱,只用于为一家人提供来年的肉食储备,所以在喂养上是极为费心,用的几乎全是玉米、红薯一类的杂粮喂养。等到杀年猪这一天村里好多人都会来观看,这就到了为家里争面子的时候了。膘肥体壮,盘大条顺的猪一亮相就能博得围观者们的赞美和艳羡,猪也就成了这家人富足程度的标志,成了一种荣誉的象征,也会成为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村民口中的谈资。现下想想,那时候好像每个人都在争当养猪标兵。
这一天的吃刨汤就成了和亲朋好友分享丰收年收获成果的盛会,亲朋好友们离开时主人家还会为其每人准备一块儿肉让其带走,算是沾一沾丰收的的喜气;而对屠夫,则会为其封上一个大红包,里边儿有着较为丰厚的劳务费,此外还会搭上一块儿最好的肉,用于祈祷来年也是一个丰收年。那会儿在我看来,屠夫真算的是一个顶号的职业了,每天的工作就是吃肉、拿肉、收红包,为此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立志长大后能做一个称职的屠夫。
杀年猪,除了释放新年将至的信号外还意味着那天晚上对大人们来说将是个不眠之夜。刚杀好的猪要趁新鲜进行腌制,猪身上的肥油也要及时熬成猪油装罐放好,过年用的酥肉和酥肉骨头也要在这一晚炸出来,另外还要挑出灌香肠用的好肉,且要按肥瘦比例配好,洗好小肠备用……那晚热火朝天的厨房就是大人们的战场,而小孩显然是必须要回避的,太危险。孩子们只需要坐在堂屋看电视,累了就趟床上睡一觉,睡到一半被一阵香味勾醒,就找大人拿两块还温热的酥肉或骨头再或是捧一碗拌了辣子油、麻油、盐巴的油渣子退到一边满嘴嘎吱地吃起来,第二天早上起来再吃上一碗大人们做好的油渣蛋花面。
腊月里的第二个星期,村子几乎是整天整天地笼罩在一片薄薄的雾气之中,要是仔细闻就会发现,这些烟里边儿有着一股甜腻腻的肉味儿,或许还有这一股子糊味儿,那一定是哪家熏肉没看住,让火烧了棚。
鲜肉裹上盐巴要放在大缸里慢慢腌制,三四天的时间,六七次的翻动,直到盐渗入肉,水汇入缸,腌肉的过程就完成了。大人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竹竿立在后院儿,将腌肉挂在上面静静滴水,在日光下晒干,让风风干,两三天后进入熏制流程。大部分家庭都是从小作坊要来两三袋花生壳,升起一堆明火,再在上面覆上一层前两天修理橘树留下来的枝丫(讲究些的人家会特意从山上砍一些香樟叶或是竹叶,据说这样熏出来的肉会更香更美味),浓浓的烟雾瞬间将搭起来的小棚子溢满,如此这样让肉静静的悬立在一团烟雾的包围之中,两三天之后,惨白色的肉块儿就会身披金黄战甲,萦绕着诱人香味儿重现世间。只是最重要的就是一定要把握好火候,既不能让其灭掉,又不能有明火,好几次在我不留神地看护下,我家的棚都消殒在一团跳跃的火焰中,而那本该身披黄金战甲的肉也直接从淡黄色一跃晋升成漆黑色,且在一片漆黑中裂出一两条粉白色的肉壑,从里不断渗出吱吱作响的清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