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可惜

　　“流光可惜。
　　光而称流，其速可知。时以喻金，昔人言之。金可复有，时不再来，敬告吾友，其勉之哉！”
　　这是启功大师留下的最后一幅作品。不知启功大师劝勉的是哪位友人，友人是否明白了此中含义，大师却永远地离去了。
　　很多人都把“流光可惜”当作诫勉友人珍惜时光的寻常用语，偶读《伊洛渊源录》，才发现这四个字别有深意。朱熹编纂的《伊洛渊源录》中有这样一段话：
　　（胡安国）辞受取舍，一介之微，必度于义。恬静简默，寡于言动，虽在宴闲独处，未尝有怠容慢色。每晨昏子弟定省，必问何所业，有矜意则曰，“士当志于圣人，勿临深以为高。”见怠慢不虔必频蹙曰：“流光可惜，将为小人之归矣。”
　　启功大师书写的“流光可惜”应出自《伊洛渊源录》胡安国之语，须与下半句“将为小人之归矣”联系起来方能更好地理解其含义。怠慢不虔，不知修身进德，让时光白白地流逝，将归属于小人之类了。这里的小人，不是指憸邪之小人，而是从修身进德的层面讲的，成德为君子，未成德为小人。范浚《心箴》曰：“君子存诚，克念克敬，天君泰然，百体从令。”存诚守敬，修身进德，终能成为君子，怠慢不虔，虚度光阴，终将成为小人。流光可惜四字正是警醒人们要时时存诚守敬，虚心克己，改过迁善，不要虚度光阴。如果不效法君子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终将归入小人之类了。
　　关于小人的含义，可以参考孟子答公都子之问。“公都子问曰：‘均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循天理则为大人，徇人欲则为小人。胡安国认为“敬为持养之要”，敬则心不妄动，自能循天理而不从口体之所好了，所以易经说，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
　　古人常用“将为小人之归”警醒自己。韩愈在《五箴序》及《游箴》中表达的也是与流光可惜相类似的含义。
　　“人患不知其过，既知之不能改，是无勇也。余生三十有八年，发之短者日益白，齿之摇者日益脱，聪明不及于前时，道德日负于初心，其不至于君子而卒为小人之归也昭昭矣。作五箴以讼其恶云。
　　余少之时，将求多能，蚤夜以孜孜。余今之时，既饱而嬉，蚤夜以无为。呜呼余乎，其无知乎？君子之弃而小人之归乎？”
　　韩愈感叹华年易逝，自己未老而先衰，而道德却日负于初心，再这样迁延下去，就将为小人之归了，所以作《五箴》对自己进行劝勉。
　　流光可惜的渊源还可追溯到春秋时期的秦穆公，《尚书。秦誓》保留了秦穆公这样一段话：“民讫自若是多盘，责人斯无难，惟受责俾如流，是惟艰哉。我心之忧，日月逾迈，若弗云来。”
　　这段话的大意是：人们总是安于现状，不能勇于改过。给别人挑毛病很容易，自己从谏如流却很难。对自己的缺点错误总是得过且过，可时光飞逝，稍一迁延恐怕就没有改过的机会了。明日复明日，万事成蹉跎。我心之忧，正在于此。逾，过也（孔颖达解为益）。迈，行也。日月逾迈，即光阴荏苒，时光飞逝。若弗云来，（光阴逝去）好象不会再来。日月逾迈，若弗云来，我们怎么能让光阴白白地流逝呢？秦穆公正是时时以此自警，改过迁善，最终实现了富国强兵，为秦国统一六国奠定了基础。观秦穆公之言，度越当时之诸侯远矣。有人说，《尚书》是记载帝王言行事迹之书，以《秦誓》终，即预示了继周朝的是秦朝了。《大学》曰，“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秦之能统一六国岂偶然哉！至于后世不务修德，不行仁政，以至迅速土崩瓦解，自是不可与秦穆公同日而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