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光：中国需要一个广泛深入的启蒙运动

　　中共十八大开过已经两年多了，这一届的最高领导已任期过半。回顾十八大前，我和朋友们对祖国未来的前景，充满着良好的希望和憧憬。现在，才过去两年半，却发现我们居然来到了绝望的边缘。仿佛是做了一场美梦，一觉醒来，仍然是满目疮痍。如果清醒地打量我们所处的社会，我们便可发现，在全国范围内，朝野上下，都弥漫着浓厚的蒙昧主义，而且在蒙昧主义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临深履薄而不自知，诚如《国歌》所言，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亟需一个祛蒙启智的启蒙运动，祛除蒙昧主义，开启朝野心智，才能把整个社会引上健康发展的轨道。
　　启蒙运动应从哪里入手？我认为，首先应该对现阶段的蒙昧主义，有一个最基本的认识。
　　许多朋友认为，我国当前的主要问题，是经济改革持续深入，国力随之不断提高，但政治改革却止步停顿，权力得不到应有的制约与监督，因而滋生了种种社会弊病。这个看法，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成为社会的共识。但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权力无限的情况呢？
　　迷恋于权力无限的专制主义，是一种政治蒙昧主义，它来源于历史蒙昧主义。表现为对现阶段所处的历史方位，缺乏正确的认识。所谓历史方位，指的是我们当前处在什么历史位置，朝着什么方向发展。或者，换句话说，处于什么样的历史发展阶段，处在什么样的历史坐标上。正由于对所处的历史方位缺乏正确的认识，因而也无法找准符合于历史规律的政治取向。说得具体一些，是不了解我国尚处于反封建反专制的民主主义革命的历史阶段，打出社会主义的旗号，却厉行封建专制主义。这是蒙昧主义在当前这个历史阶段的主要形式，也是社会各个领域的蒙昧主义的主要来源。
　　从历史坐标的纵轴看，我国几千年的封建专制统治，留下了深厚的封建专制主义意识形态，并且派生出浓重的奴隶主义文化传统。一百多年前西学东渐，给我们送来民主、自由、平等、法治、人权、人性等等价值观念，开始冲击封建专制主义的意识形态和社会根基。洋务运动、戊戌维新、辛亥革命、北伐战争、解放战争、真理标准讨论、改革开放、八九民运，就实质来说，都是民主主义对专制主义的挑战和冲击。由于民主主义和封建专制主义的社会基础深浅悬殊，民主主义在取得一定的胜利和成就之后，往往被根深蒂固的封建专制主义所淹没。特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传统的封建专制主义的基础上，又糅合了列宁斯大林的沙俄专制主义。毛泽东发动的社会主义革命和文化大革命，以及一次又一次的政治运动，毁灭了民主主义革命的成果，摧毁了本土和外来的优秀文化，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封建专制主义。中国社会依然是封建专制主义和由它派生的奴隶主义的汪洋大海。
　　文化大革命是中国特色封建专制主义的最极端的形式。物极必反，对文革的反思带来了以真理标准大讨论为标志的思想解放，以平反冤假错案为标志的社会解放，以三自一包和乡镇企业为标志的经济解放。这是民主主义的辉煌胜利。尽管四项基本原则堵塞了政治解放的路径，并且阻碍着其他领域的解放的深化，但八十年代的思想启蒙，还是孕育了足以同专制主义抗衡的民主主义社会力量。1986年和1989年的学生民主运动，1987年的政治体制改革提上日程，都是民主主义向专制主义冲击的历史记录。可惜，1989年的血腥屠杀，遏止了这个历史进程，导致了二十多年来封建专制主义的变本加厉。
　　从历史坐标的横轴看，现阶段的整个社会，到处都呈现出封建专制主义的浓烈色彩，它远不是像有些人所说那样，只是一些残余或遗迹，而是遍布于社会各个领域，无处不在，无往弗届。试看那些唯权唯上、主奴关系、个人崇拜、等级特权、明君意识、权贵当道、文化管制、舆论垄断、官民对立、父贵子荣等等社会现象，无不散发出封建专制主义的恶臭。综观各个领域，都不具备社会主义的任何要素和构件，但在几十年来官方舆论的浸染和无行文人的宣传下，举国上下，都把那些封建专制主义的社会因素，披上社会主义的外衣，贴上中国特色的标签。其实所谓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就是中国古老专制传统和苏俄专制传统混合起来的封建专制主义。作为其主要特征的四项基本原则，就是蒙昧主义重要表现。
　　现阶段的蒙昧主义还有一大表现，就是所谓的三个自信对社会主义的理论自信、道路自信、制度自信。什么是社会主义？它包含什么内容？有什么特征？邓小平承认自己没有搞清楚。现在有多少人搞清楚了？在许多自认为搞清楚或假装搞清楚的书籍论文里，对于社会主义的描述，大同小异，总的说来，是把现有的社会特征，都贴上社会主义的标签，概括起来，大体上有党的领导、人民民主专政、公有制为主体、按劳分配为主体、计划经济等等。这些似是而非的概念，都在不同程度上体现着封建专制主义，同马克思的科学社会主义毫不相干。多少年来，朝野上下沉浸于封建专制主义而不自知，对于并不存在的社会主义满怀自信，却不知道所自信的实际上是封建专制主义。以腐臭为神奇，把历史垃圾奉为珍宝，这不是典型的蒙昧主义吗？
　　根据以上历史的、社会的简析，我们就不难理解，经过一百多年的民主主义和封建专制主义的博弈与斗争，我们仍然没有摆脱封建专制主义的枷锁。我国所处的历史发展阶段，是封建专制主义向民主主义转型的时期，这个历史坐标，决定了我们的历史任务，是反封建反专制，开展以民主主义取代封建专制主义的全面改革与革命。把封建专制主义当做社会主义来坚持，势必放弃民主主义革命，甚至为了坚持封建专制主义而反对民主主义，使社会陷入严重的危机。可见，陷溺于蒙昧主义，必然违背历史潮流，遏制社会的发展和进步。只有一个广泛而深刻的启蒙运动，才能使我们离开蒙昧主义，摆脱危机。
　　欧洲民主革命的历史告诉我们，反封建反专制的民主革命，需要有一个广泛而深刻的启蒙运动，来带动整个社会的思想大解放，观念大转变。鉴于我国封建专制主义的深刻影响和严重存在，我们也需要开展这样一个广泛而深刻的启蒙运动，为反封建反专制的民主革命建立牢固的社会基础。当年法国有一个百科全书派，成为启蒙运动的重镇。我曾经希望《炎黄春秋》效法他们，推动我国的启蒙运动。但是，现在《炎黄春秋》面临文化专制主义的强力打压，出现了严重的生存危机，即使顺利摆脱危机，也很难独力承担如此沉重的历史重任，老话说得好：一花独放不是春。为了推动一个广泛深刻的启蒙运动，需要开放报禁刊禁书禁，出现许多个《炎黄春秋》，甚至比《炎黄春秋》的思想还要解放，言论还要自由，在全社会的范围内，形成一个思想解放、言论自由的新天地。四中全会决定全面推进依宪治国、依法治国，首先应该落实宪法第三十五条的规定，实现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示威的自由，营造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社会氛围，把危机转化为生机，并由此带动在其他领域全面推进依宪治国、依法治国的宏伟目标。
　　希望有眼光的领导人能够看到我们国家所处的历史坐标，认识到开展一场广泛而深刻的启蒙运动对于中华民族的巨大意义，有步骤地开放报禁刊禁书禁，在全社会创造一个言论出版自由、集会结社自由、游行示威自由的启蒙环境，从而有力地推进反封建反专制的民主主义革命。具有如此胆魄和勇气的强者，必将创造历史，流芳百世。
　　（杜按：这个发言本来是为24日《炎黄春秋》的会议准备的，我原来以为那是补开的联谊会，去了才知道是部分编委的会议，因为杂志社收到新闻出版总署的《警示书》，找编委商量如何应对。这样一来，我的发言稿就用不上了。于是就略作修改，作为28日老人聚餐会的发言。）
　　2015年4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