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某日傍晚,沃纳.福斯曼坐在他最喜爱的酒吧里,把自己的一项点子宣告众人:「我是沃纳.福斯曼,今年25岁,我准备要把一条管子,插进一个人的手臂里,一路直达心脏,修补伤口。」他大吼:「这会改写心脏手术的未来!我,会改写心脏手术的未来!」 福斯曼告诉这群着迷而微醺的同伴,他曾经在一本教科书上看过一幅素描,几个兽医将一条导管顺着马的颈静脉推进,一路蜿蜒前进到心脏,探测马的心跳。福斯曼从这张素描想象了全新的心脏医学,不需要打开胸腔,便能研究和治疗跳动中的心脏。 在当时,心脏仍被视为脆弱且不可侵犯的部位,是人体里不可碰触的圣杯,心脏一旦出问题,就是必死无疑,旁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心脏停止,医生也只能作壁上观。一个人只能在死后,才能检查出是否心脏出现毛病,在活着时,潜伏在心脏的问题既无法察觉、也无法治疗。 疯狂医师拿自己做实验 成功将导管放入心脏 福斯曼是内科医生,不是外科医生,他在一年前才刚取得医学学位。职业生涯初期,福斯曼花了很多时间处理尸体,他发现,许多尸体的心脏状况都很糟。他把手指伸进瓣膜里触摸,能感觉到瓣膜很硬,而且冠状动脉几乎都被某种积在血管内壁的白色物质给堵住了。 福斯曼构想顺着病人的手臂静脉,将一个小装置送进人体内,进入心脏。他决定拿自己做第一次实验。福斯曼不太在意自己的安危,但他没办法全程独立执行,而且他的职务不高,也拿不到手术室橱柜的钥匙。 福斯曼想象,只要他能到达心脏,就可以施予有效药物,但也可以释放低剂量的染剂,低到不致于杀死人,却又能观察心脏出了什么问题,某些问题甚至可以治愈。 他立即找了一位热心的护士格尔达.蒂森,慢慢说服她这个点子的美好与重要,诉说它将如何改变人类。到了手术当天,蒂森拿出了所需的工具:纱布、麻醉剂、缝线,以及一条导尿管,一般是用来让尿液从肾脏排出。箭在弦上,他要把导管沿着静脉送上去。当时,这方法从未进行过动物实验,而且不同于福斯曼日后声称的,当时连尸体实验也还没执行过。 福斯曼割开了自己的血管,拿起导管尖的那一头,悄悄塞入血管。导管轻易地顺着血流前进,扫过维萨里几百年前就发现的静脉瓣膜,越过肩膀一路下行到右心房。眼看就要完成了,他却停了下来。 眼前出现了一个问题—他们选择的那间手术室没有X光机。福斯曼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进展,却无法留下纪录。他无法证明这一切。福斯曼请蒂森打电话给放射科的护士,接着他们做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往放射科的照相室步行过去。 这一小段金属距福斯曼的心脏只有几公分的距离,行进当中可能出现各种闪失。福斯曼倚着蒂森,走出手术室前往楼梯间,往下走两大段阶梯,再走进X光机所在的房间。另一位护士伊娃已经等在那里。福斯曼的好友彼得.罗米斯也在,他又气又担心,且试图将导管抽出来,但福斯曼气得把他踢开(因为福斯曼的手臂不能动),罗米斯只得作罢。 伊娃拍了两张片子。但这时导管还在肩膀附近,尚未抵达心脏。她暂停下来,福斯曼又往前推进了一些,直到触及右心房,导管尖端恰恰落在里面;第二张片子里,可以清楚看到尖端落在心脏,轻触着活体腔室。 福斯曼拿自己实验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医院上下。当暴怒的上司施耐德把他叫进办公室时,他还沉浸在狂喜里。福斯曼拿出X光片给他看,施耐德顿住了,怒气消退,福斯曼完成了这个了不起的实验。福斯曼很快地又在自己身上重复了五次这项试验,之后更在另一位病患身上,以导管将药物注入她的心脏。 一个月过后,福斯曼和施耐德联名发表了一篇论文,将他的方法公诸于世(并就某些细节撒了谎,好让整个过程看起来没那么疯狂)。这篇论文在欧洲引起广大的注意,但却触怒了主流医界,他们认为福斯曼把医学界变成了马戏团。 触怒主流医界 福斯曼的技术却在美国发扬光大 此后,福斯曼就没有得到任何外科的工作,直到二次大战开打,福斯曼被送上前线当军医。 福斯曼不知道就在他前往战场之际,1940年在美国有两位医生,安德烈.考南德和狄更生.理查德兹,读到他的成果报告,开始以此为基础,继续研究,并改良他的方法,发明了简易而常用的工具。就在福斯曼置身于史上最可怕的战争、且处在失利的一方努力抢救性命之际,当年他在酒吧里的吹嘘之词,已经在美国成为现代医学的一部分。 战争结束后,福斯曼与妻子和6名子女搬到德国黑森林的一个小镇。在镇上,他为了维生什么都做,但家计是靠身为泌尿科医生的妻子维持。 1956年10月11日,福斯曼又在酒吧了,妻子打电话到酒吧,要他立刻回家,因为有个外国口音的人打电话到家里来。福斯曼不以为意,继续喝酒,数小时后的十点钟,才回到家。此时又来了另一通电话,有人想采访他,福斯曼回绝了。 隔天他起床回到工作岗位,那天他听闻两个美国人因为研究心导管而将获颁诺贝尔奖,那是他的技术、他的体内望远镜,但他对这则新闻却很无感。直到医院的医药科主任在手术室找到他,悄声向他宣告这项消息:「福斯曼先生,我想向您和尊夫人献上第一声恭喜。您和另两个美国人得到了今年生理学或医药学的诺贝尔奖。」福斯曼终于得到了他觉得自己应得的荣耀。 下一次的心脏手术突破 还需要一个疯狂的「福斯曼」 福斯曼的技术-心脏导管,让外科医生在下刀前,可以看到心脏可能出现的问题,因而拯救了许多性命,但也仅只于此,因为这项技术还无法让医生看到该看的一切。福斯曼知道冠状动脉会堵塞,即便是他本人的心脏也不例外。但堵塞物是无法看见的,只有在病人死亡或心脏被打开后—就像福斯曼将手指伸进尸体里—才会发现。 染剂虽然可以让动脉显影,但这么做可能会让病人赔上性命。染剂在心脏较大的腔室里会被稀释,所以显影是安全的;但如果用在狭窄的动脉管道中,浓度太高,会有毒性。即使是疯狂的人,也有其极限,福斯曼不会释放染剂到自己的冠状动脉,也不会在任何人身上做实验。 有些人认为,冠状动脉手术永远不可能出现,因为观察心脏的技术已跨越了最后的安全桥墩。在数百家医院的数千颗心脏里,导管一路沿着狭窄的通道前进,到冠状动脉边缘就停止了,一如上个世纪外科医生在手术进行到心脏时就停下来。但进展总会到来,只是需要一场意外、一步跌跤, 才得以进入这个更深且更危险的洞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