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初的时候，早早的定下了旅游的计划，跟娃说好了四月一起去坐邮轮~ 邮轮游一直是我们理想中的小目标，据说是最适合带娃和带老人的行程。 想想，碧海蓝天下，洁白的邮轮乘风而行，孩子们在甲板上肆意的奔跑，我们在躺椅上悠然的喝着果汁。 一切都感觉很美很和谐。 彼时我并没有料到，这会是我最堵心的一次旅行。 二月份就上网定了行程，4月19日出发，一共在船上住六天五晚。 三个娃懵懂而兴奋的在追问各种问题： 邮轮是什么？会不会掉到海里去？日本有没有日本鬼子？会不会有地震？ 掰着手指算好日期，请了年假，作了攻略，一家五口意气风发的出发了。 临行前几天还给老家打了电话，说先去探探路，一旦觉得好的话以后可以带老人一起去。 老爸也很高兴：出国好啊，带娃长长见识，给你打2000块钱，记得给娃买点好吃的。 我说：别给我啦，不缺钱，你们照顾好自己就行啦。 邮轮天津港出发，到天津住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拖着娃赶往码头，排长龙过安检，刚进入船舱安顿下来，船缓缓离港，三个娃已经进入了尖叫狂欢的状态，突然接到堂姐的电话： ＂在哪里呢？＂语气有点奇怪。 ＂出门了啊，前几天不是跟你说了？＂ ＂你爸妈不让跟你说，不过我觉得不行，还是得告诉你，你爸爸前天突发脑梗，在当地医院住了两天院，有点严重了，现在打算转院到长春，一会儿出发，估计晚上到，你能回来么？＂ ＂啊？＂我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懵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空白的状态：＂啥情况？脑梗？两天了？之前咋没跟我说？现在什么情况？＂ 堂姐说：＂情况不太好，整个下半身是没有知觉的，无法自主行动，目前还伴随有心脏的问题，关键是到了长春之后怎么办？你妈自己人生地不熟的肯定不行，医院倒是都联系好了……＂ 我六神无主，语无伦次的说你等等啊，我问问小哈。 挂了电话开始爆哭，小哈急急忙忙的冲过来问我咋了，我说了两句拉着他接着哭：咋办啊咋办啊？我妈哪里也不知道，她也抬不动我爸，到了医院就她自己咋办啊？ 小哈安慰我：别急别急，再问问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现在肯定是下不去船了，我现在给我大哥打电话。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再给妈妈打电话，居然是老爸接的，瞬间心定了不少： 老爸说：＂我没事儿，好多了，你别担心，带孩子好好在外面玩，之前没告诉你就是怕你担心，好不容易出去一趟……＂ 我又气又急：＂有你们这样的么？这么大的事咋能瞒着我啊？哪怕早一天告诉我呢，我肯定就不走了啊，你们现在自己过去咋办啊？＂ ＂没事，有你堂哥堂姐在呢！别担心啊！＂ 小哈也在跟他大哥打电话，千叮咛万嘱咐说让他跟着照顾几天，实在照顾不过来找个护工，直接给大哥转过去了一笔钱。 船上没有网络，买了一个社交套餐，只能发微信微博，一天三四次的问堂姐，一开始是各种检查，报告结果都不太好：多发腔梗，心衰，肺炎，肾衰……但妈妈说爸爸神志还比较清醒，吃饭也吃的很好，还能和医生护士开玩笑。 第二天做核磁的时候，堂姐尝试着给我发了个视频通话，居然接通了，镜头转向爸爸，我看着前几天还在告诉我带娃好好玩的老爸躺在床上插着氧气管，除了哭完全说不出来任何话。 船上多数时间都是小哈带着三个娃，我抱着手机一刻不敢撒手。 第三天，堂姐忽然又问我：＂你现在到哪里了，能不能回来？＂ 我心里一紧：＂怎么了？＂ 堂姐发来一张纸，上面赫然写着＂病危通知书＂ 堂姐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你爸今天开始陷入长时间的昏睡，出现了低灌注，血压低，心率一直在140以上，大夫说危险性比较高，建议你能赶尽快赶回来……＂ 我正在甲板上，海面好像起雾了，灰蒙蒙的一片，脑袋里不知道怎么冒出来八个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胃在静静的抽筋，一只小海燕从低空飞过，我很羡慕它有一双自由的翅膀。 我听见自己用机械的声音跟堂姐说：＂现在真是回不去了，所有抢救措施你帮我做主吧，保住人是第一位的，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了，以不让我爸遭罪为主。＂ 除了出发的那天和跟爸爸视频的那天，我再没落过一滴眼泪。 在冰冷的海风里用力呼吸，我不能哭，落泪是不详的预兆。 我不相信今生父女缘分即尽，所以我绝不会哭。 第四天，老爸出现呼吸性中毒，大夫建议上呼吸机，下胃管。 堂姐堂兄都说：＂我们能替你做主的都替你做主了，只是你自己要做好各种心理准备。 我发去一串合十的表情。 第五天，爸爸情况有所好转，虽然还带着呼吸机，但是血压心跳好歹控制住了。 第六天，我终于下了船。 这是我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次旅程。 到家已经是深夜，把孩子们都送回家让小哈陪着之后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午夜惨白的灯光下，医院重症室外，长长的走廊两侧，躺满了陪护的家属。 我小心的穿过这些人，看到一脸憔悴的妈妈。 妈，我回来了…… 女儿不孝，这么多艰难的时刻，没有陪在你的身边…… 一夜无眠，走廊里总有人在走来走去，时不时有医生出来呼唤家属，每一次都让我心惊肉跳，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进去探视了老人一次，没有经历过的人大概无法形容那种感受： 上一面还在书画案前挥笔泼墨的人，上一面还能抱着三胖哄他喊姥爷的人， 如今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嘴巴张的大大的，里面插了两三个管子，嘴唇干燥，隐隐都是血丝， 全身上下只盖着一张薄薄的毯子，从胸口到脚踝都连接着各种仪器的线 旁边一个显示屏跳动着实时的监测数据。 爸爸看到我，努力的睁大了眼睛，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我上前握住他的手：＂爸爸，别着急，是我，闺女回来了。＂ 我努力的维持着笑容和轻松的表情：＂别着急，咱们马上就好了，大夫说你配合的特别好，过两天就能撤掉呼吸机了，到时候咱们好好聊天，现在不着急说话啊……＂ 我认真的看着爸爸，从头到脚，仿佛上天听到的我的不甘和祈祷，让我有机会可以再陪在他身边，再感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 回来已经两天了，爸爸的情况逐渐的在好转，各项指标也都在改善。 感谢诸天神明。 我们这一代独生子女的崩溃，多数是从父母病倒老去开始的…… 当这个时刻忽然来临，我们才知道自己有多孤单，多无助，多弱小无能…… 庆幸的是堂兄堂姐与我自小感情极好，他们这些天里里外外帮我张罗做主了太多太多的事。 父母双方的兄弟姐妹们也都时时在惦记父亲安慰妈妈。 大恩难以言谢。 然而他们也都有各自的事情，无法时时陪在妈妈身边。 妈妈轻描淡写的跟我说了那几天的艰难： 最崩溃的时刻，老爸出现呼吸中毒，大夫把老妈叫过去，告诉她，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要不要上呼吸机？ 最无助的时刻，要推老爸出去做核磁，老妈一个人没办法把他搬到移动床上，跪在家属室中央，请求其他病人的家属帮帮忙…… 最伤心的时刻，老妈看着病危通知书对堂兄堂姐说，要是他爸没了，我也不想活了…… 我木木然的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感觉自己的胃在抽筋，好像被硫酸溶了一个空茫茫的洞，血肉模糊…… 后续的治疗持续在进行，大夫每天早上会送来费用单据，ICU的每一天都是天价，不过此时此刻，也是都顾不得了， 有时候会忽然想，幸好我生了三个孩子。 当有一天，他们面临这种情况时，不会像我这样孤单无助，他们可以商量，可以分担，甚至可以一起摊开坦诚的讨论，做一些艰难的决定。 小哈不太敢说什么，只是静静的陪着我，也坚持要晚上留在医院值夜好让我和妈妈能回来洗漱休息一下， 作为女婿，他做的已经足够周全。 可是这种时候，内心总是觉得好多想法好多事情，不知道怎么和他说： 包括可能需要承担的费用，包括爸爸的后续康复，可能会在家里长期卧床如何照顾。 所有的问题，不敢太往前想，目前所有的重心，都只是先等爸爸脱离危险， 人在，就有希望，就有家。 对于人到中年的我们，家人身体健康，就是最大的愿望与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