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安业余工程师

　　回溯到1985年夏季。按照往年惯例，麦收时节来临后，一头沉（一半在农村，一半在工厂或单位上班的家庭）可以在不影响单位正常工作的前提下，互相倒班，轮换回家收割麦子。三夏大忙季节，被称为龙口夺食，决定着一个庞大农业人口大国一年的饭碗，虽然工厂里的任务一年高于一年，劳动生产率大大地提高了，但依旧割舍不掉与广大农村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在一个扎根内地乡村里的大三线企业尤为突出。
　　轮来换去，铸拉工段里一头沉好几个人都被我替班收完了家里的麦子，回厂上班了。我一下子积攒了两个礼拜的换休假。我家又没地，属于无产阶级商品粮家庭。体制外的诱惑跑来寻找自己了。
　　远在河南长葛县的一个线缆厂，不久前买走了我们车间的一套旧设备——铸拉机，回去安装后，无论怎样摆弄，就是不出活。在这里要不厌其烦地回顾一下它的作用与用途：将原料合金按照比例在工频电炉里，将有色金属电解铜，外加辅料，融化合格后的铜水，倾倒往既能保温、又能摇摆震动的保温炉的坩埚内，坩埚是个有嘴的异形坩埚，前端用耐火材料石墨棒，车削成形的喷嘴，再用牵引棒，引出依据磨具粗细的铜料，盘成圆盘，使之成为下道工序的加工材料，下边再经一道道压轧、延伸、退火，再压轧、再延伸，加工成各种粗细规格的铜线材。比较细腻的活在于石墨嘴子的安装，以及最初始牵引棒的引出工艺上，全凭手感和经验。由于在试验阶段，我就是实验科研攻关小组的一员，经验自然比别人丰富些，引起长葛电线厂厂长的关注，再由车间主任给我私下做动员，因此动了外援的心思。
　　最后以十天为限，每日管食宿、报销往返车费，另付我每日十元的劳务费，不再经过厂子劳动人事科和车间，纯属私人帮忙。当时，我的工资是47.5元/月，高温车间每班高温费0.25元，再加月奖金，使劲抠着指头算，也不足60元/月。还要养活家小、抽烟喝酒、攒点小钱偿还当初结婚拉下的亏空，捉襟见肘的窘迫穷酸样，可想而知。如同一个想瞌睡的人，忽然有人给送来了枕头般的高兴，立马痛快地答应了！
　　辗转奔波，有人路途相陪伴，倒也顺当。当日，李厂长以及党委成员专门为我摆了一桌家风洗尘宴，十分丰盛。大快朵颐之后，酒足饭饱，更加增强了我成功的信心。
　　当初的乡镇企业，真的生存和运转都十分艰难：电力资源受限，强大功率的电炉只能在后半夜开工升温；原料来自全厂职工敲锣打鼓、上山下乡四处收购废铜；自己完全靠贷款和集资；如不顺利找不出原因，全靠烧香拜佛；销售市场，倒也不愁卖。还没拿出产品，倒早已有人给了预付款，可谓鸡屁股里等蛋呢。
　　当晚喝得有点大，只能第二天再去看现场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有人轻轻地敲门：王工，起床了吗？饭给你送来了。听声音，不止一个人。我急忙起身开门，竟然来了三个年轻人，一个手里端着脸盆，里面有温水；另外两个各端碗碟等餐具，油条、豆浆、胡辣汤，小菜等呼啦啦全进来了。一下子睡意全无了。受宠若惊，从未享受过如此高端待遇啊！急忙洗漱、吃饭，更衣，把昨日乘车的脏衣服丢进脸盆里，立马就有人拿走洗去了。
　　到车间去参观，让我真的开了眼：一堆烟煤、一堆焦炭、一堆破铜烂铁，一座大炼钢铁时代的土炉子，我们淘汰的废炉子倒显得鹤立鸡群、傲而不俗，算个洋玩意儿呢。我继续寻觅着必备的工装机具和开工所必需的用品：没有热电偶测温，全靠目力测试炉温，石墨嘴子安装时的玻璃水也没有……啥都缺！我扔下一句话。我边说，有人边记，连忙派出人去现买。这要放在厂子里，早都开了领料单，在备用呢，用不着如此啰嗦。
　　尽管忙活了好几天，总算有模有样了，开炉，化铜，先用烟煤点火，再用不多的焦炭升温，勉强达到了溶解温度，将铜水料倒进保温铸拉炉子后，嘭地一声巨响，电路爆表了，车间外配电室的总闸被强大电流击穿了，全厂归于死一般的寂静。由于拉拔保温炉用电负荷严重超载，干瞪眼手足无措的唉声叹气急坏了李厂长。炉子里好不容易才化好的铜水，一秒一秒的凝固在坩埚里了。自己如同罪不可赦的大罪犯一般，蹲下、埋头、叹息。
　　这时，临时安排在我身边的俩徒弟，在李厂长严厉目光的逼视下，把我拉回了临时宿舍。我认真反思，企图从自身找毛病，找原因，根本就理不出个头绪来，谁让你遇到了如此糟糕的简陋的环境呢？！空有一身武艺，却无法使，面对的对手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一团空气。
　　接连几天，我心里十分难受，干脆与其他下乡收购废铜的工友，一道下乡去转悠了。在我厂，这根本就不是问题，我们也在变换原材料，不是智利进口电解铜，就是云南个旧的国产铜，国家按照计划，到时就会有人供料送到车间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此情此景，才依次平复愤懑的心绪。抖擞精神，重新披挂上阵，三番五次的折腾，仔细认真、毫无保留地给俩徒弟讲解操作细节，手把手地教会他们如何打磨磨具。终于，拉出了一锅料的盘圆来了。终于，为自己挽回了面子，显示了自己的手艺和实力。
　　十天时间，就在这半忙半闲中晃荡过去了。临别时，我对俩徒弟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回忆还有那些不懂的，唯恐漏掉了什么。在告别宴会上，李厂长特意为我奉上了120元钱，说这几天让你辛苦了，没黑夜没白天的加班加点，多给你点加班费，招待不足，望谅解一下，推来让去后，推辞不过，只好原额收下。又安排其中的一个徒弟把我送到郑州、参观了有名的二七纪念塔，买好火车票，合影留念后，登上了返家的列车。
　　事后回味，小人物、小企业创业的不易，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政治课，也让自己给今后的下海，夯实了思想上吃大苦的准备。
　　作者简介：
　　王长安，生于1957年5月，大专学历。早年工作于国有企业，后辞职经商。2012年加入未央区作协，后又被聘为区政协特邀文史研究员。常以＂老马识途＂＂蒙古人＂在各处网站发些闲杂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