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聿明首次见到亲家杨武之，是在北京功德林改造期间。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有一位获得了诺贝尔奖的乘龙快婿。 杨武之走后，杜聿明闷闷不乐。众人疑惑不解，多方询问，他才说，＂杨武之教授来探望我，不是为了儿女亲家的私事，而是出自他爱国主义的大事。他希望与我合作，将杨振宁博士在学术上的成就及才能，用于为建设社会主义祖国而服务。＂ 简单来说，就是他负责劝儿子，杜聿明负责劝女儿，让他俩回国。 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众人不解。 杜聿明 杜聿明叹气，＂杨振宁是台湾和美国培植出来的人才，与我素不相识，我对女儿致礼的思想情况，一无所知。我尚在囹圄之中，已经没有颜面见人，如果我再去挖台湾的墙脚，未免就难以为人了！＂说完几乎落下泪来。 经过权衡考虑，杜聿明订了《人民画报》按期寄到美国，以供女婿女儿阅读，宣传祖国建设的新貌。杨振宁也给他回了信，并寄来了一只最新式的原子表，作为答复。 亲赴功德林的杨武之，就是杨振宁的亲生父亲，曾任清华等多个著名学府教授，中国早期从事现代数论和代数学教学与研究、第一个将现代数论引入中国的学者。 他也曾是一位留学生，在美国芝加哥大学获得博士学位。 杨武之 一、幼年失怙，求学海外 杨武之父母早逝，靠叔父的照顾读完学业。他从小独立自强，毕业后，在母校任职，担任训育主任。杨武之年少气盛，严格执行纪律，导致校内一批纨绔子弟对他大为不满，乃至聚众闹事。家长偏袒以及学校的和稀泥态度，让他非常愤怒，辞职前往安庆。 在安庆期间，杨武之萌发了＂科学救国＂的想法，积极备考留学。在杨振宁出生不满周岁时，杨武之考取了安徽留美公费生，前往美国就读。 杨武之1923年秋入读斯坦福大学，取得学士学位，随后又转入芝加哥大学，并于1928年获得了芝加哥大学的博士学位。 1928年，杨武之回国。 1928年的中美两国，差距无疑是巨大的，美国和平富庶，科技发达，普通人的家庭里有收音机、洗衣机，电视机，孩子们在看着＂米老鼠＂动画片，完全就是一个现代社会。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美国 而1928年的中国，仍旧陷于战乱的漩涡。张作霖在皇姑屯被炸死，阎锡山率军进入北京，自任为京津卫戍司令。外国人在中国作威作福。经济上完全没有自己的工业体系。国内＂毒祸＂严重，吸毒者在四千万以上。更不要提卫生体系的空白，缺医少药，国人平均寿命只有35岁。 留在国内的杨武之妻子是一个典型的旧式女性，缠过足，只读过几年私塾。两个人的婚事是由父母做主定下来的。在丈夫一去不归的六年里，也有不少流言蜚语说，杨武之留在美国不会回来了，或者回来之后谋官谋利，另娶年轻漂亮的女学生。可是实际上，杨武之不仅回到了中国，还与这位父母安排的小脚夫人白头到老，共度一生，并感情甚笃。 对于六岁的杨振宁来说，此时的父亲就是一个完全没有印象的陌生人。但一家三口团聚后，父子相处的时间便多了起来。 杨武之先在厦门大学任职，一年后，改任清华大学教授。清华园西院的一座四合院，构成杨振宁童年时候的幸福记忆。70多年后杨振宁回国，再度选择了童年居住过的地方作为归宿，并将小院命名为＂归根居＂。 民国时候的清华园 二、以文教子，以史育儿 杨振宁曾说，＂我的身体里循环着的是父亲的血液，是中华文化的血液＂。中华文化主要来自于父母的熏陶。在老家时候，母亲手把手地教他认字。与父亲团聚后，杨武之教他读唐诗，教中国历史朝代、天干地支、乃至八卦易数。 杨武之对中国传统围棋非常精通，他教儿子下围棋，刚开始让十六子，慢慢退为九子，三十年后重逢，还是要让儿子七子。 早在杨振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显出非凡的数学天赋。到了初中，这种能力更加明显。但是杨武之作为一个数学博士，并没有教儿子数学，反而请了一位历史系的学生，教杨振宁《孟子》，并给他讲中国古代的历史知识，旨在培养杨振宁对于中国历史的了解和对传统文化的兴趣。 直到杨振宁考入西南联合大学之后，杨武之才介绍他接触了现代数学的精神。但是他其实并不赞成杨振宁就读数学专业，因为他觉得对于当前风雨飘摇、急缺人才的中国来说，数学＂不够实用＂。 西南联大 他教杨振宁唱当时非常流行的爱国歌曲，一首是李叔同的《祖国歌》，＂上下数千年，一脉延，文明莫与肩。纵横数万里……＂一首是《中国男儿》， ＂中国男儿，中国男儿，要将只手撑天空……＂ 直到六十多年后，杨振宁还清晰地记得这首歌。 三、三赴日内瓦，劝子归国 1946年年初，杨振宁去了父亲的母校，芝加哥大学读研。1950年与杜致礼结婚。 杨武之曾携妻子，三次赴日内瓦，与儿子一家见面。 杨振宁曾经在回忆录中写道，＂父亲三次来日内瓦，尤其后两次，都带有使命感，觉得他应当劝我回国。＂ 他给儿子介绍新中国的种种，他对毛泽东万分敬佩，尤其喜欢《沁园春·雪》，并希望儿子也读一读。他对杨振宁说，＂新中国使中国人真正站起来了：从前不会做一根针，今天可以制造汽车和飞机。从前常常有水灾旱灾，动辄死去几百万人，今天完全没有了。从前文盲遍野，今天至少城市里面所有小孩都能上学……＂ 杨武之与杨振宁一家在日内瓦 一次，正说得高兴，妻子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专讲这些。我摸黑起来去买豆腐，排队站了三个钟头，还只能买到两块不整齐的，有什么好?＂ 杨武之非常生气，说妻子＂专门扯他的后腿，给儿子错误的印象＂，气得走进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直到1972年，杨武之病重，杨振宁回来探望他，他还拖着疲惫的身体，和杨振宁长谈。他再三要儿子＂把眼光放远，看清历史演变的潮流＂。 次年，杨武之去世。 杨振宁在回忆录中写道，＂我父亲在1973年故去之前一直在北京和上海当数学教授。他曾在芝加哥大学获得博士学位。他游历甚广。但我知道，直到临终前，对于我的放弃故国，他在心底里的一角始终没有宽恕过我。＂ 杨振宁与杜致礼 四、中国男儿，要将只手撑天空 虽然杨武之三赴日内瓦劝说，最终都失败了，但是并不能说，对杨振宁完全没有影响。 虽然身在海外，但是杨振宁对中国还是有很深感情的。 原子弹爆炸成功后，美国谣传是获得了外国人的帮助。杨振宁收到邓稼先的一封信，信上说，中国原子工程中，除了最早得到苏联极少＂援助＂以外，没有任何外国人参与。 这封信让杨振宁热泪盈眶，不能自已。 杨振宁曾说，＂邓稼先的一生是有方向、有意识地前进的。没有彷徨，没有矛盾。是的，如果稼先再次选择他的人生的话，他仍会走他已走过的道路。＂而杨振宁的一生，或许经过了种种纠结，个人的事业、前程、名利，和父亲期许的不一致，让他做出了种种看似矛盾的决定。 杨振宁与邓稼先 但客观地说，杨振宁对中国是有贡献的。 早在1974年，中美尚未建交之时，杨振宁就利用回国探亲的机会，开始与复旦大学长达多年的合作，并建议引进《科学美国人》中文版版权，即《环球科学》前身。 1977年，杨振宁发起成立＂全美华人促进美中邦交正常化委员会＂，刊登＂致美国卡特总统公开信＂及其他文章，敦促两国建交。 1981年，杨振宁在纽约州立大学设立了CEEC奖金，从美国和香港募集资金，支持中国各大学、研究所的人员赴美进修。 杨振宁还倡导创建了中科大首期少年班，并向邓小平建议设立计算机专业。他还促成设立了＂吴健雄物理奖＂、＂陈省身数学奖＂等多个奖项。 他参与创立了清华大学高等研究中心，除个人捐资外，还在美国、香港设立了两个基金会，帮助清华募集了巨额的办学资金。 杨振宁在中国也捐资设立了多个奖学金，如南京大学的＂杨振宁奖学金＂，海南大学的＂杨振宁特困优秀生奖学金＂等，为家境贫寒的优秀学子提供帮助。 许多人批评他在年轻的时候，为美国奉献，年老无用了回来圈钱。这其实不够客观。杨振宁所做的成就是基础物理方面，就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了解到。杨振宁的回国，也极大地推动了中国物理理论的发展。至于圈钱更无此必要，他自己捐助的各类基金、奖学金，就是一笔极其庞大的数字了。 杨振宁与邓稼先 当然，就爱国之心而言，他与邓稼先、于敏，甚至他的父亲杨武之老先生而言，是没办法比的。 出生于和平年代的年轻人，可能不甚了解＂两弹一星＂对于中国的意义。 法国科学院院长、诺贝尔奖获得者约里奥·居里曾经说过一句话，＂请转告毛泽东同志，你们要反对核武器，自己就应该先拥有核武器。＂杜鲁门和艾森豪威尔都曾经以核武器威胁中国，艾森豪威尔还曾下令秘密将原子弹运到冲绳岛，＂如果朝鲜不能实现停战，美国不对使用核武器的后果负责。＂ 是邓稼先、钱三强等一批爱国科学家，舍家就国，隐姓埋名，在遥远而艰苦的罗布泊攻坚克难，许多人倒在了路上，剩下的人蹈血前行，妻子尚不顾，何论衣与食，正是有这一代人的牺牲与奉献，才最终有了＂两弹一星＂，中国才有了站在谈判桌上的底气，才真正有了和平与发展。 邓小平说，＂如果60年代以来中国没有原子弹、氢弹，没有发射卫星，中国就不能叫有重要影响的大国，就没有现在这样的国际地位。＂ 当初搞原子弹的那一批人，许多＂专业不对口＂，从理论物理硬生生转行的不在少数。于敏放弃十年成就，从头开始研究氢弹的时候，说过一句话，＂虽然我不太感兴趣，但爱国主义大于兴趣＂。 这是老一辈爱国科学家的奉献精神。 杨振宁先生可以称为爱国者，而邓稼先、钱三强，郭永怀等人，是中华崛起的功臣，必将永远铭刻在中华历史的青简上。 1997年，杨振宁在香港参加了回归盛典。这是杨武之一生梦寐以求的一天，终于由儿子替他亲眼见证。时至今日，中国的腾飞与伟大复兴势不可挡。一百年来的屈辱苦难终将洗刷干净，这是无数中国人的牺牲与奉献换来的，正如杨武之曾教过的那首歌： 中国男儿，中国男儿，要将只手撑天空。 睡狮千年，睡狮千年，一夫振臂万夫雄。 长江大河，亚洲之东，峨峨昆仑，翼翼长城， …… 古今多少奇丈夫， 碎首黄尘，燕然勒功，至今热血犹殷红。 作者：柠檬 参考资料： 1.《父亲和我》，杨振宁 2.《邓稼先》，杨振宁 3.《杜聿明后半生点滴》，文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