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南越列传太子兴代立》原文、翻译及鉴赏

　　太后自未为婴齐姬时〔1〕，尝与霸陵人安国少季通〔2〕。及婴齐薨后，元鼎四年〔3〕，汉使安国少季往谕王、王太后以入朝，比内诸侯；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其辞〔4〕，勇士魏臣等辅其缺〔5〕，卫尉路博德将兵屯桂阳〔6〕，待使者。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尝与安国少季通，其使，复私焉〔7〕。国人颇知之，多不附太后。太后恐乱起，亦欲倚汉威，数劝王及群臣求内属〔8〕。即因使者上书，请比内诸侯，三岁一朝，除边关。于是天子许之，赐其丞相吕嘉银印，及内史、中尉、大傅印〔9〕，馀得自置〔10〕。除其故黥劓刑〔11〕，用汉法，比内诸侯。使者皆留填抚之〔12〕。王、王太后饬治行装重赍〔13〕，为人朝具〔14〕。
　　其相吕嘉年长矣，相三王，宗族官仕为长吏者七十馀人，男尽尚王女〔15〕，女尽嫁王子兄弟宗室，及苍梧秦王有连〔16〕。其居国中甚重，越人信之，多为耳目者，得众心愈于王〔17〕。王之上书，数谏止王，弗听。有畔心〔18〕，数称病不见汉使者。使者皆注意嘉，势未能诛。王、王太后亦恐嘉等先事发，乃置酒，介汉使者权〔19〕，谋诛嘉等。使者皆东乡〔20〕，太后南乡，王北乡，相嘉、大臣皆西乡，侍坐饮。嘉弟为将，将卒居宫外〔21〕。酒行，太后谓嘉曰：“南越内属，国之利也，而相君苦不便者〔22〕，何也？”以激怒使者。使者狐疑相杖〔23〕，遂莫敢发。嘉见耳目非是，即起而出。太后怒，欲嘉以矛〔24〕，王止太后。嘉遂出，分其弟兵就舍〔25〕，称病，不肯见王及使者。乃阴与大臣作乱。王素无意诛嘉，嘉知之，以故数月不发。太后有淫行，国人不附，欲独诛嘉等，力又不能。
　　天子闻嘉不听王，王、太后弱孤不能制，使者怯无决〔26〕。又以为王、王太后已附汉，独吕嘉为乱，不足以兴兵，欲使庄参以二千人往使。参曰：“以好往〔27〕，数人足矣；以武往〔28〕，二千人无足以为也。”辞不可，天子罢参也。郏壮士故济北相韩千秋奋曰〔29〕：“以区区之越，又有王、太后应，独相吕嘉为害，愿得勇士二百人，必斩嘉以报。”于是天子遣千秋与王太后弟樛乐将二千人往。入越境，吕嘉等乃遂反，下令国中曰：“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又与使者乱，专欲内属，尽持先王宝器入献天子以自媚，多从人，行至长安，虏卖以为僮仆〔30〕。取自脱一时之利，无顾赵氏社稷、为万世虑计之意。”乃与其弟将卒攻杀王、太后及汉使者。遣人告苍梧秦王及其诸郡县，立明王长男越妻子术阳侯建德为王〔31〕。而韩千秋兵入，破数小邑。其后越直开道给食，未至番禺四十里，越以兵击千秋等，遂灭之。使人函封汉使者节置塞上〔32〕，好为谩辞谢罪〔33〕，发兵守要害处。于是天子曰：“韩千秋虽无成功，亦军锋之冠。”封其子延年为成安侯。樛乐，其姊为王太后，首愿属汉，封其子广德为龙亢侯。乃下赦曰：“天子微，诸侯力政，讥臣不讨贼。今吕嘉、建德等反，自立晏如〔34〕，令罪人及江淮以南楼船十万师往讨之〔35〕。”
　　元鼎五年秋〔36〕，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出桂阳，下汇水〔37〕；主爵都尉杨仆为楼船将军，出豫章，下横浦〔38〕；故归义越侯二人为戈船、下厉将军，出零陵，或下离水，或抵苍梧〔39〕；使驰义侯因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柯江〔40〕。咸会番禺。
　　元鼎六年冬，楼船将军将精卒先陷寻陕〔41〕，破石门〔42〕，得越船粟，因推而前，挫越锋，以数万人待伏波。伏波将军将罪人，道远，会期后〔43〕，与楼船会乃有千馀人，遂俱进。楼船居前，至番禺。建德、嘉皆城守〔44〕。楼船自择便处，居东南面；伏波居西北面。会暮，楼船攻败越人，纵火烧城。越素闻伏波名，日暮，不知其兵多少。伏波乃为营，遣使者招降者，赐印，复纵令相招〔45〕。楼船力攻烧敌，反驱而入伏波营中。犁旦〔46〕，城中皆降伏波。吕嘉、建德已夜与其属数百人亡入海，以船西去。伏波又因问所得降者贵人，以知吕嘉所之，遣人追之。以其故校尉司马苏弘得建德，封为海常侯；越郎都稽得嘉〔47〕，封为临蔡侯。
　　苍梧王赵光者，越王同姓，闻汉兵至，及越揭阳令定〔48〕自定属汉〔49〕；越桂林监居翁〔50〕，谕瓯骆属汉：皆得为侯。戈船、下厉将军兵及驰义侯所发夜郎兵未下〔51〕，南越已平矣。遂为九郡〔52〕。伏波将军益封〔53〕。楼船将军兵以陷坚为将梁侯〔54〕。
　　自尉佗初王后，五世九十三岁而国亡焉。
　　【段意】介绍第五代南越王及汉朝平定南越的经过。太子兴为王，其母太后樛氏与汉使私通，国人不满。太后力促王投靠汉廷，南越三朝元老、权相吕嘉准备叛乱，太后欲杀吕嘉而无力。天子遣兵击之，吕嘉兄弟杀王、太后、汉使及汉将，立术阳侯建德为王。天子又以楼船部队十万讨伐南越。元鼎五年秋，诸路将领会于番禺；六年冬，楼船、伏波二将军击败吕嘉、术阳侯建德。凡有功者、南越降汉者皆有封赏。自尉佗起五代九十三年，南越重为汉之郡县。
　　字数：1976
　　注释
　　〔1〕姬：妾。
　　〔2〕安国少季：人名，复姓安国。
　　〔3〕元鼎四年：公元前113年。
　　〔4〕宣：宣导。此指宣谕归汉的大义。
　　〔5〕缺：据《集解》一作“决”，此指帮助王与太后做出决定。一说辅其缺，意为补其缺为随行辅助人员。
　　〔6〕桂阳：长沙国县名，在今湖南郴县。
　　〔7〕其使，复私焉：安国少季来出使，太后又与他私通。
　　〔8〕求内属：内，同“纳”。请求汉的接纳统属。
　　〔9〕大傅：即太傅。
　　〔10〕馀得自置：其馀官吏可自行设置。
　　〔11〕除其故黥（qing）劓（yi）刑：废除南越原有的在额颊上刺刻涂墨、割鼻子等残酷肉刑。
　　〔12〕填抚：通“镇抚”，如本传第三自然段有“及孝文帝元年，初镇抚天下”的例子。
　　〔13〕饬（chi）治行装重赍（ji）：下令准备行李及重要装备。赍：行路人携带的物品。
　　〔14〕具：备办。
　　〔15〕尚：皇族以外的人娶公主为妻叫尚。
　　〔16〕及苍梧秦王有连：吕嘉家族跟苍梧王赵光有姻亲关系，而赵与秦同姓，故赵光称秦王。
　　〔17〕愈：超过。
　　〔18〕畔：通“叛”。
　　〔19〕介：依赖、凭借。
　　〔20〕使者皆东乡四句：古时坐位方向，坐北朝南的为尊贵者，臣属坐南朝北，客人坐西朝东，陪客的坐东朝西。使者是客人，故面东而坐，太后掌权故南面而坐，王年少，一切听命于太后，故面向北坐，吕嘉与大臣作为陪客坐在东边脸向西边。东乡：向东。
　　〔21〕将（jiang）卒居宫外：率领兵士等在宫外。
　　〔22〕相君苦不便者：吕嘉深以不便为苦的原因。相君：对丞相的尊称。
　　〔23〕使者狐疑相杖：相杖，又作相仗，犹相持，互相牵制。此指汉使们满腹狐疑，面面相觑。下句说：最后没有一个人敢动手。
　　〔24〕（cong）：撞击。
　　〔25〕分其弟兵就舍：分取其弟的部分兵力进驻自己住所。
　　〔26〕怯无决：怯懦无决断。
　　〔27〕以好往：带着友好的目的前往南越。
　　〔28〕以武往：为武力征服而去。
　　〔29〕郏（jia）：今河南郏县。
　　〔30〕虏卖：当成奴隶卖。
　　〔31〕明王长男越妻子侯建德：明王婴齐长子所娶越女为妻生的儿子术阳侯，名叫建德。
　　〔32〕塞上：越人称大庾岭为塞上。
　　〔33〕好为谩（man）辞：大大编造了一篇花言巧语用来欺哄，指外交辞令。
　　〔34〕晏如：逍遥自在。
　　〔35〕楼船：水军所用船上建楼的大兵船。
　　〔36〕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
　　〔37〕汇水：《汉书》作湟水，源出湖南郴县，为珠江的北江支流。
　　〔38〕杨仆出豫章，下横浦：杨仆率部从今江西南昌开赴横浦关。
　　〔39〕故归义越侯四句：越人降汉封归义侯。据《汉书武帝纪》载：归义侯严为戈船将军，出零陵，开赴离水；甲为下濑（即下厉，又见《史记东越列传》）将军，下苍梧。
　　〔40〕驰义侯三句：驰义侯名遗，率巴蜀罪人，会夜郎兵从牂（zang）柯江（今贵州北盘江）会于番禺。此路大军为且兰所阻未至，事详《西南夷列传》。
　　〔41〕陷寻陕：攻下寻陕。寻陕：尉佗在浈水上所建险关，在今广东始兴西三百里。
　　〔42〕石门：在番禺县北二十里。
　　〔43〕会期后：会合比预定时间晚。
　　〔44〕城守：据城而守。
　　〔45〕纵：释放。
　　〔46〕犁旦：天刚放亮，黎明。
　　〔47〕越郎：南越的郎官。
　　〔48〕揭阳令定：揭阳令名叫定。揭阳：今广东揭阳西。
　　〔49〕自定属汉：自作主张归附汉朝。
　　〔50〕桂林监居翁：桂林监叫居翁，姓居，名翁，一说姓居的老者。
　　〔51〕下：开抵。
　　〔52〕九郡：儋耳、珠崖、南海、苍梧、九真、郁林、日南、合浦、交趾。
　　〔53〕益封：封赏又有增加。
　　〔54〕陷坚：攻下坚固的守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