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颠倒了“戏曲欣赏”和“欣赏能力”的前后关系

　　近日，蒲公英评论平台发表了一篇题为《戏曲进校园，也要考虑孩子们的欣赏能力》的文章，文章作者认为传统戏曲剧目中适合儿童口味、能让儿童欣赏得懂的寥寥无几，因此应该考虑为儿童编写戏曲，只有这样才能培养出越来越多的“小戏迷”，也才能使传统戏曲后继有人。
　　对于文章的说法，我感觉颠倒了“戏曲欣赏”和“欣赏能力”之间的先后关系。是先有“戏曲欣赏”还是先有“欣赏能力”？是有了“欣赏能力”才去“欣赏戏曲”，还是在“欣赏戏曲”中不断提高“欣赏能力”？这不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死循环，而是有着明确的次序关系：只有不断地去欣赏戏曲，才可能具备一定的欣赏能力。如果要等欣赏能力具备了才去欣赏，可能为时已晚。
　　传统戏曲是不是因为“不适合儿童口味”才越来越远离青少年呢？也许笔者几十年眼见的事实能给我们一个答案。
　　在我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文革”结束了，传统戏解禁了。我所在的农村各村庄都掀起了农民自发唱社戏的热潮。村庄的社戏是不设门限的，不管你有没有戏曲基础，只要愿意参加，社戏班都非常欢迎。那时候，很多小孩子就都走进了各自村庄的社戏班。他们从零起步，从跑龙套开始，通过耳濡目染和亲身参与，他们很快就能在戏台上独当一面。
　　笔者在1984年参加工作时，担任的是初一年级班主任，班上有两个同一村庄的孩子，就分别是他们村庄社戏的文场主奏和表演“台柱子”。除了这两个特别突出的，喜欢家乡戏曲、会唱家乡戏曲的学生，能占到班级人数的一半以上。
　　以我上面举的这两个孩子为例，正是他们小小年级就参与社戏活动，才学到了一定的技能。有了一定技能后就有了更浓的兴趣，后来他们听录音磁带、看电视、看光碟继续欣赏、学习，并经常参与各种“自乐班”活动，这样艺术欣赏的能力和实践的能力才不断得到提高，他们对戏曲的爱好才越来越深。然而如果要等到一定年龄，等到他们具备所谓的“欣赏能力”之后再让他们欣赏，他们可能根本走不进去，戏曲与他们很可能就终生绝缘了。
　　刚刚结束的央视“中国戏曲大会”上有一个选手说：“戏曲会上瘾的，走进去就再出不来了。”不过，“上瘾”的前提必须是先接触，通过接触、欣赏，随之才能产生兴趣。然后在欣赏中参与，兴趣日浓，能力日高，这时候任何外力都没法阻断他对戏曲的喜爱了，这才成了“瘾”。
　　同样的，也有无数反面例子摆在眼前。在我工作的领域中，许多读书、上大学、大学毕业当教师的人，应该是具备前文中提到的“欣赏能力”的，但我看到的是，无数这样的教师，由于自小对戏曲缺少接触和欣赏，当他们上了大学，逐渐有了“欣赏能力”后，却对戏曲一无所知、毫无兴趣，即使送票甚至强迫他们听戏看戏，他们也提不起劲。而且对戏曲以及艺术一窍不通的人还会以“阳春白雪”对“下里巴人”的态度，表现出“读书人”对戏曲及其戏迷的鄙夷来，文化艺术价值观严重扭曲。
　　如今，因为“新生代演员”的缺乏，笔者家乡各村庄的社戏已陆续倒台。在村里，考上大学跳出“农门”的学子成了人们的榜样，读书考大学成了新一代人改变命运的捷径，于是人们对孩子的功课、考试越来越重视。在学校，“不考的不教”；在家里，不考的不准接触。孩子看小说都成了禁忌，村社活动当然就更不准参与了。这样过了没几年，社戏班里的演员、乐手后继乏人，演员“断茬”加剧了社戏青黄不接的颓势，社戏就逐渐式微了。
　　社戏式微的过程，尽管有重重原因，但和孩子自幼被家长封闭起来，无法接触戏曲也有一定关系，“欣赏能力”难以在培养中产生。
　　还有一个问题也值得我们注意，那就是现在社会面对所有的传统文化，都会有“少儿不宜”的担忧，还有人会以此名义对传统文化乱动手脚。比如许多传承千百年的古代典籍被现在的一些专家、作家和出版机构随意篡改，这正如城市化进程中毁灭古迹或拆旧建新一样，对民族历史和文化的破坏是不可估量的。这种思维和如今认为戏曲“不适合”孩子如出一辙。
　　创作儿童题材的戏曲，这当然应该是戏曲发展的一项内容，但如果只让孩子欣赏儿童题材和儿童角色的戏曲，是很难真正走进戏曲的。毕竟，戏曲的主要特点之一就是它的“程式化”，“程式化”在人物造型上的表现就是分角色行当。如果舞台上活动的全是“童生”而没有须生、青衣，更没有净和丑，想想，那还是戏曲的生旦净末丑么？只让孩子看这样的“戏曲”，恐怕只会让他们离真正的戏曲越来越远。
　　孩子的欣赏能力，以及对戏曲的“迷”和“瘾”的养成，只能在欣赏过程之中得到实现。当务之急，是要克服各种阻力，创造各种条件，让孩子接触戏曲，进而走进戏曲，而不应因这样那样的借口和顾忌踌躇不前，甚至慌不择路，对传统戏曲的基本艺术元素乱动手脚。大谈戏曲的人们，必须首先保证自己是个戏迷。只有自己先上了“瘾”，才能深切感受戏曲的魅力，这样才能提出更有建设性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