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纪霖：善待学生，方是大学风范

　　一个入校不久的大学生，仅仅因为留宿了女同学一晚，就受到了学校的退学处分。这位学生跪在学生处老师跟前，要求给他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但学校以校规如此强硬地拒绝。据《东方早报》报道，这是发生在上海某大学的一幕情境。这一消息在互连网上传开之后，引起了网友们的激烈回应。近一年来，类似的事件在各地的大学、中学层出不穷，有在教室里面男女同学接吻就被在全校曝光的，有在校园里有亲密行为便受到退学处分的，也有女学生因怀孕而被学校开除的。犯错的学生皆因不满学校的严厉处罚而对簿公堂，经媒体报道后成为众说纷纭的公共事件。
　　应该承认，这些学生按照有关校纪校规，是有过错的。问题在于：对于这些偶而犯错的学生，是否有必要处于极刑？大学生也罢，中学生也罢，正处于青春的骚动期，面对异性，偶而犯冲动，甚至有不当行为，虽不合理，却情有可原。在这里，有必要分清偶犯与屡犯的区别。我们大家都是过来人，谁敢拍胸脯保证：自己在豆寇年华，没有过一时冲动，没有犯过丁点过错？圣经里面讲，大家见到一个通奸的妇人，要用石块去砸她。耶稣站出来说，谁没有犯过错的，谁就可以下手。人们一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石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共产党的一贯政策是：要容许人们犯错，更要给人以机会改错。对待成年人尚且如此，何况青年乎！
　　有人这样说：校规早已写明：严禁留宿异性。明知故犯，该按规矩办事。据报道，上海这所大学校规上明确规定，留宿异性的，视情节轻重给予退学和开除处分。如今仅仅令其退学，竟然还算宽大为怀。在这里，我们要分清两种不同性质的错误。一种是涉及到伤害别人的罪过，另一种是仅仅有关个人私德的过错。前者是一个有关公共正义的“不应当”问题，理应从严处置，比如涉及到盗窃、诽谤、乃至人身伤害的，学校有必要对犯错的学生严肃处分。而像前述事件中，仅仅有关个人的私生活，虽然发生在校园，只要是初犯的，就要给当事人以改正错误的机会，不能一棍子打死。以我个人的看法，不要说像这种男女私情，即使发生了考场作弊，只要是第一次，还是不要断人家的生路，宁愿无罪推定，假设其是一时头脑发昏，给一个警告或记过处分以观后效。假如再犯，从重处罚还来得及。
　　学校虽然有权制订自己的校规，但校规是否合法正当，依然有待评判。首先它不能违背我国的宪法和法律，要遵从最基本的人权法则；其次规定必须得当，需要与时俱进，与不断变化的社会风俗和对文明的理解同步；第三处罚应该适度，一切从爱护学生、有利于学生成长的原则出发，不搞严刑峻法，不把有过错的学生往死里打，要给他们以充分的自我纠错的机会。
　　校规的有关原则和规定，不能由少数行政管理人员关起门来，闭门造车。学校不是监狱，它所应对的不是需要时刻提防的罪犯，而是国家未来的精英。有关校规校纪的制订，应该充分地向听取教师和学生的意见，试行一段时间后，再正式实施。对于像男女私情这些有关个人私生活的不当行为，根本没有必要直接诉诸于学校行政，可以像国外大学那样，由学生组成道德纪律委员会，通过学生自治性的道德法庭予以处置。只有不服从学生道德制裁，而且屡犯不止的，才有必要由学校出面，予以行政处罚。
　　一定有人会说：你真是太书生气了，你知道如今大学里面男女混住多么严重，对这些害群之马就是要杀鸡儆猴，以刹邪气！这种法家式的治校风格，在我看来用于整顿吏治还差不多，用来对付青年人未免过分。为什么在我们国家，一个官员犯了错误，让国家和单位损失惨重，甚至出了人命，不过是警告、记过处分，即使撤了职，过几天还可以换一个机构照样当官，而一时冲动的青年学生，本来也没有什么危害社会的举动，就该受到如此致命的处置？
　　杀鸡儆猴式的严刑峻法，从根本上违背了以人为本的治国之本、以学生为本的治校之本。大学本应以学生为本，以爱护学生、培养人才为治校根本。学生也好，人才也好，都不是一个集合概念，而是一个个具体的、活生生的人。我们没有理由为了校园的整体秩序，就将个别学生抛出来祭刀。康德认为，正义的绝对原则永远是：人是目的。作为目的的人，不是抽象的人民，而是有生命、有感情、有情欲、也会犯错的个人。当学校真的将每个学生视作自己的目的时，还会轻易地断送一个青年人的求学前程么？
　　如今的大学都在争当世界一流。什么是世界一流？在我看来，与学生为善，与青年为善，善待学生，包括有过错的学生，这才是大学风范，更是一流大学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