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东风：关于八卦和流言的随感

　　1、最近一段时间，不管是在关于娱乐事件还是关于社会政治事件的报道中，八卦化倾向都非常严重，其主要阵地是网络。上网会看到很多八卦新闻，包括文字的、图片的、视频的。
　　所谓“八卦”，原指我国古代的一套被赋予象征意义的符号，每一卦形代表一定的事物，比如乾代表天，坤代表地，古人主要用以占卜，预测各种自然现象和人事现象。“八卦”在今天的引申意义主要是指非正式的、带有很大猜测性的小道消息或者新闻，通常是娱乐圈或明星的隐私等。所以，八卦新闻的最基本含义大约是非官方发布的、非正式的、带有猜测性质的新闻。但在非正式和非真实之间可能存在一块区域，即真实而不正式，这也可以叫做八卦。比如一些明星的花边新闻，是狗仔队拍的，有照片为证。但却没有得到本人在公开媒体上的证实，所以，这个新闻就是真实而非正式的。
　　2、八卦虽然不一定都是无中生有的谣言，但一般而言其真实性很可疑，至少是未经证实，有点捕风捉影、不太靠谱、权且一听的意思。还有一种东西也常常被叫做“八卦”，那就是对真实的、严肃的事情进行娱乐化的、夸张的、不着标记的解读、发挥、再创作，以八卦的方式处理。
　　娱乐圈是八卦的集散地，这点中外皆然，但是更有值得我们注意、更有中国特色的，是时政方面的八卦。有一些和公共事件相关的流言，也可以算作是八卦。比如说在贵州的“瓮安事件”中，民众对于两个男孩的社会背景的猜测后来证明大多是没有依据的，不真实的，而政府发布的消息基本上是真实的。但为什么人们就是不信官方的信息？就是要往特定的方向想象、发挥（比如两个男孩和哪位官员有什么关系等等）？而且即使政府出来解释也没有人信？还有，前一阵日本地震期间，社会上也是流言特别盛行（一度导致盐荒）。这些东西也有八卦性质，与实际情况不符，政府出来解释也没用。
　　官方新闻无人信，民间八卦走天下。这就是我们今天的状况。原因何在？一是在发生重大公共事件、群体性事件（常常是负面的）的时候，有些地方政府一开始常常掩盖消息、歪曲事实或有限报道事实，不能及时发布可靠的消息；二是即使发布了，这些“正式的”消息往往也是不准确的，缺乏公信力（比如铁道部发言人在动车追尾事故发生后不久发布的那些消息）。这两点是导致谣言四起、八卦流行的根本原因。而且时间长了，反复次数多了，老百姓对官方消息就失去了信任，采取一概不信的态度，即使真实的也一样。这个道理和“狼来了”的寓言故事说的一个样。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事实也在反复证明，所谓的八卦其实不全是谣言，小道消息之所以被认为更可靠，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实践出真知：很多小道消息最后被证明是真的。百姓相信八卦，特别是时政新闻方面的八卦，还有老百姓对政治无奈、缺乏知情权的因素。特别是那些用段子形式写的八卦新闻（常常通过手机短信传达），用调侃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无奈。它不是用一种正经的方式讨论时事或公共事务，而是用一种调侃、娱乐的方式。这里面折射出的又不全是娱乐，也有老百姓对政治的无奈。百姓没有办法以严肃、现实的方式介入政治，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表达一种调侃、不满和无奈。这种娱乐化的处理其实暴露了中国政治的一些问题。韩寒在他的博客里也写到：现在民众有这样一种心理趋势，他们更愿意相信非常规渠道散布的信息，尽管有时候这些信息是经不起推敲，是错误的。可能是因为这些小道消息迎合了他们对政府的不满情绪。这种情绪有时候左右了信息的传播方向。
　　但是总体来讲，老百姓之所以会相信这样的谣言，说明即使关于某个具体特定事件的八卦新闻确是谣言，但它反应的事情是有普遍性的，也很真实。“瓮安事件”就是这样：在社会上确实有很多人草菅人命的事情发生，官员发布的消息经常确实是不准确的。有了这样一个基础，大家才会相信（谣言），才会想：一个小女孩怎么会随便自杀呢？两个男孩和她一起，怎么会无缘无故做什么俯卧撑呢？一定另有隐情，等等。你看，在谣言的流布中，实际上也有这样一个“推理”过程。如果没有不少地方政府诚信丧失、相当多的官员为非作歹的事实作为基础，像这样的谣言是不可能传开的。谣言之所以传开，往往是很多事实证明“谣言”讲的是合乎逻辑的，是很可能出现的。可能关于这件事情的传言是错了，但它一定具备这样的基础。
　　3、八卦还有一个类似的称呼是流言蜚语、闲言碎语、花边新闻。在英语中就是gossip，轻浮的、无根据的传说，内容大多与性、暴力、死亡有关。花边新闻已经成为现代人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调味剂。现在上网如果不启动屏蔽功能，就会自动弹出一些新闻框，大部分属于和明星有关的八卦新闻范畴。这是消费社会的现象。我曾经区别过明星和艺术家，明星和政治家这些概念。明星的特点是通过与他她的职业无关事情引起公众注意；而艺术家这个称呼则只和他她的职业有关。如果一个艺术家明星化了，这就意味着媒体在报道他的职业活动之外，还特别乐于报道与他她的职业无关的个人生活方面的花边新闻，比如用什么口红啊、身高体重等等。这就是八卦。
　　消费社会和明星之间的关系已经有很多人研究了。在消费社会，人们的政治热情普遍减退，变得富裕以后，闲暇时间也越来越多，价值观发生变化。消费社会的特点就是崇尚消费价值而不是生产价值。崇尚的是你用什么消费品，而不是你对社会生产什么，以消费什么来评价你对这个社会的价值。这些原因导致人们对趣闻轶事感兴趣。趣闻轶事本来属于私人领域，但现在大举进入公共领域。
　　（本文依据采访录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