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贲：美国人为何关心大法官的任命

　　美国总统奥巴马5月10日宣布提名检察总长卡根（ElenaKagan）出任大法官。如获参院同意，她将成为美国历史上第4位女大法官，也将是目前9位大法官中第3位女性大法官。和每次总统提名大法官候选人一样，卡根的提名和参院对她的听证成为美国媒体和民众非常关心的事情，因为这不仅与最高法院在美国政治中所发挥的实际重大作用有关，而且与绝大多数民众从小在学校所受到的宪政教育有关。
　　美国学校没有政治课，学校的政治教育主要是在“历史”课上进行的。历史中发生过的事件，出现过的人物，留下的政治文献、先例都对形成美国政治理念、核心价值和生活秩序有持久而且现实的影响。公民的宪政教育也是在历史课上以这样的方式进行的。
　　美国初中历史课本的一个特色是后面的“附录”，包括一些显示美国基本价值的历史文献（如《独立宣言》、《宪法》、林肯《葛底斯堡演说》等等），也包括联邦最高法院的裁决案例，有正义裁决的案例，也有非正义裁决的案例，显示制度本身不能保证正义裁决，因此大法官们的个人睿智和判断非常重要。正反两方面的重大裁决案例让学生看到，虽然联邦最高法院是“正义”的象征，但这个机构所作出的裁决也可能是非正义的，这在历史上曾不止一次地发生过的。任何一个制度，无论设计成多么周详和高明，都不可能自动保证不出差错，承认这个现实，这本身就是一种历史的真实。
　　由于初中生的理解力有限，每个案例都分成三个部分（重要性、背景、决定），有清楚明了的介绍。例如，第一个案例是1803年“马伯里诉麦迪逊”。“重要性”的介绍是：“此案确定了最高法院司法裁决的权力，最高法院有权决定国会通过的法律是否符合宪法。这一裁决大大提高了最高法院的威望，使司法成为行政和立法机构的有力制衡。”学生看到，三权制衡不只是制度的安排，而且更是不同权力机构间的实际互动，如果最高法院不行使解释宪法的功能，它实际上也就不具有这项权力，不可能有效地对行政和立法形成制衡。
　　“背景”的介绍是：“亚当斯总统执政的最后时期委托马伯里与另外几个人担任法官。此举引起了新任总统杰弗逊（民主共和党，即民主党的前身）的强烈不满。杰弗逊指示他的国务卿麦迪逊不要将委任状交给马伯里等人。马伯里以1789年的《司法法》为根据，向最高法院提出诉讼，控告杰弗逊，要求获得委任。”
　　“决定”的介绍是这样的：“此案于1803年2月24日判决，5票对0票通过。大法官马歇尔代表最高法庭判决马伯里败诉。裁决的结果是，尽管扣押马伯里委任状是不公正的，但马伯里应当在向最高法院告诉之前，先向下级法院起诉。马伯里所援引的《司法法》虽然是由国会通过的，但并不符合宪法，宪法高于国会通过的任何法律。”
　　200多年以来，美国人对马歇尔大法官的“马伯里诉麦迪逊案”的经典裁决引以为傲，但历史证明，制度设计和创新并不是万能的，最高法院于1857年对“斯科特诉桑弗特案”的不当裁决就是一个例子。当时的最高法院裁决，黑奴不具有美国公民身份，无权在联邦法院状告他人。这个裁决不仅是对黑人的不正义，而且后来将美国引入了血腥的内战。教科书中介绍这一历史案例，是为了教育学生，最高法院制度是通过大法官在起作用的，如果大多数大法官高瞻远瞩、秉持正义、顺应历史潮流，那么最高法院就能起到促进社会进步的作用；反之，最高法院也可能引发巨大的政治动乱和社会灾难。
　　从初中开始，让学生通过历史中重大案例的裁决，了解宪政法治的正反两方面经验和教训，这样的公民宪政教育让美国民众始终对大法官人选保持高度的关注，并通过他们在参议院的政治代表发挥影响力。大法官并非圣贤，而是有不同政治倾向和利益背景的人，他们大多是由历届总统从自己党派挑选出来的。大法官不仅会犯错误，而且由于地位特殊，一旦犯下错误，便有可能对国家和社会造成致命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