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贲：教科书里的“文化政治”

　　最近得克萨斯州教育委员会通过了对中小学教科书课程内容的修改决议，这是目前美国咄咄逼人的保守派“文化政治”的一场新攻势，在全美国引起了高度的关注和许多争议。
　　在美国，中小学教科书课程内容标准是由各州自行设定的，并无全国统一标准，但是得州是个大州，有500万中小学生，为得州学生编写的教科书往往会对其他州有相当的影响。得州的教科书标准每十年重新评估一次。在这次评估中，由民选产生的州教育委员会于3月份投票通过修改决议后，向社会公开结果，征询公众意见，然后又在5月份作最后投票表决，以10对5票最后通过。批评人士认为，这次修改没有历史、社会和经济学专家参加，完全是保守人士的意识形态产物。但支持人士坚持说，此次修改顺从的是民意，而不是专家意志，因此才摆脱学院左派的控制。
　　得州教材修改中首当其冲的是历史，美国学校没有专门的政治课，基本的政治理念都是在历史课上传授的，“宪法”和“政府”这样的政治内容都是历史教程的一部分。历史教程内容修改最引人注目的是关于杰弗逊，他是《独立宣言》的作者，坚持政教分离的原则。教材修改决议要求向学生说明，美国的建国之父们也许并没有将教会（基督教）与国家（美国）分离的意图，因为在宪法中根本没有明确的规定。修改决议还要求在世界史课程的启蒙思想者名单中去掉杰弗逊，而且向学生说明基督教思想对美国建国的影响。
　　得州教材修改虽然是由保守人士主导，但却不能看成全然是保守势力的无事生非。在美国的多元民主中，集体身份的“我们是谁”是一个充满矛盾、充满争夺、不断在构建中变化的认同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不同人群都会不断地把某些被掩盖、被忽视的历史事实引入公众的视野，并以此来修正美国的共同历史，不让现有的历史变成一个僵死的神话。
　　让事实说话，这本身就是美国的历史书写传统。这次教材修改虽然是从政治保守主义的立场出发，但还是在遵循这一基本传统。例如，它主张，在向学生介绍1960年代黑人民权运动时，不仅要涉及像马丁路德金这样的非暴力主义者，而且要涉及像黑豹党那样主张暴力者。现有的历史书一般把民权运动与民主党尤其是肯尼迪总统和约翰逊总统联系在一起，而教材修改要求向学生说明，民权法案在国会表决时，共和党同样也是支持的。
　　教材修改还涉及现有教科书一些不完整的事实，例如，美国政府二战期间将日裔公民拘留在集中居住地，这被用作种族歧视的例子。然而，事实上被强迫拘留的还有敌对国德国和意大利裔的美国公民。又例如，现有“麦卡锡主义”内容给人一种美国在冷战时期进行非理性政治迫害的印象。教科书修改要求向学生介绍“维诺娜文件”（Venora计划是美、英两国情报机构联手合作进行的一项长期秘密情报收集和分析任务，目的在于截获和破译苏联情报机关所发出的讯息）。这些文件包括苏联与在美间谍之间大约3000次通讯的文字记录，可以帮助学生了解真实的冷战历史。
　　不只是历史，经济和社会教学课程也有不少修改。例如，在经济课程中要增加关于弗里德曼和哈耶克的内容，这两位都是自由市场经济的理论大师，但同时也会保留原有关于亚当斯密、马克思和凯恩斯的内容。由于“资本主义”已变成了与“贪婪”同义的一个“坏词”，教材修改要求以“自由经营制度”的说法代替“资本主义”。又例如，社会教育要求强调公民对自己生活选择所必须担负的个人责任，而不要把性暴力、吸毒和不健康饮食等问题全都归咎于社会和传媒的影响。
　　得州修改教程是美国不同政治力量之间不断互动和较量的一种“文化政治”，这在多元的民主社会里是不足为奇的。值得注意的是，这次争夺的对象是学校里千千万万的少年学生，而其结果将影响下一代美国人如何了解他们的历史，并由此形成国家认同、群体价值和公民观念。这样的文化争夺还将继续下去，因为它是民主政治的常态，并不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