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抗癌日记（40）

　　我的身后之忧，第一是日记，其次就是藏书。鄙人平生爱书如命，积半个世纪之功，攒了满屋子书。对我来说，这些藏书已经不是单纯的图书，而是凝聚了我大半辈子心血，里面有着我的喜怒哀乐。我曾经做过一个比喻：买书如纳妾。不论走到哪里，见到喜欢的书，总想收入囊中，就像见到心仪的女子总想娶进家门一样。就这样，越来越多，如今已经是＂妻妾如云＂了，引起很多文友的艳羡。
　　靠着一时激情，喜欢就收了，却从未想过将来如何打发。母亲在世的时候，不止一次地为我发愁：将来这么多书怎么办啊？我起初根本不在意，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才开始往这边考虑。真的，等我老得看不了书的时候，它们的下场将会如何？总不能真的像妻妾一样，等你不在人世了，让她们继续为你守身如玉，做一辈子节妇烈女吧？树倒猢狲散，等你真的不在了，她们恐怕早早地就散去，各找各妈了。
　　书多为患，前几年我就感受到了。拆迁风声一度甚嚣尘上，我家面临着迁居之忧。搬家最大的困难就是这些书。国家政策要求的先盖拆迁房，才允许旧房拆迁。当地的土政策是先拆迁，让拆迁户租房，等几年后房盖好了，才会分配新房。最要命的就是临时租房，所谓＂临时＂，最少两三年，多的就不好说了，一旦开发商出点问题，等四五年，六七年也是它。这段不短的时间里，书怎么办？搬家的时候，肯定是装箱的装箱，打包的打包。租房住，装箱书开不开箱，上不上书架？整理书籍是一项很繁杂的工作，关键是等新房下来，又得重新搬家，包括这些书籍还得重新折腾一遍。所以，说到搬家，一提这些藏书，老伴就发愁。
　　不仅她愁，我也愁。所以，当一说拆迁的时候，我就开始清理藏书，把一些自己不准备再看的书送给几个好友，仅仅是方正一人，就送了八批。可是，书仍然不见少，好在拆迁起起伏伏，至今尚未落实，家未搬，书也未动。
　　这次不一样了。上回是搬家，此次是要永别。
　　其实，关于如何处理这些书，我曾经写文章讨论过好多次了。归纳起来，无非就是几条出路：
　　一，自家保存。儿子新买房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他，能不能把一部分经典的书给他，他很果断地就拒绝了，理由是房子面积小，家具都盛不下，书就更没地方摆了。我到那里一看，果然，二居室本来面积就小，各种物品挤得满满的，把书弄来，确实没地方放；女儿倒是喜欢，但是，她现在连自己的一个窝都没有，哪里谈得上藏书？
　　二，有朋友建议捐赠图书馆。现在的纸质书本来就很少人读，图书馆大多门可罗雀，捐给它们照样等于一堆废纸；再说，我的思想境界也没那么高，把自己一辈子的珍爱白白地送出去，我还真的有点舍不得。
　　三，送朋友。这个想法貌似可行，其实也不太现实。先不说真正静下心来读书的人本就不多，被手机碎片化阅读挤兑的读纸质书的人就更少了。送他几本书，他可能很高兴，但把一屋子书都送给他，他总不能专门再辟一间书房吧？
　　四，卖废纸。当然可以卖一点钱，不过少得可怜，一屋子书也未必能够卖出一顿酒钱。再说，一提到卖字，心里就不舒服，向来视书为妻妾的我，不等于把心爱的人卖身吗？可惜书不是真的女人，否则，听到真的要卖她们的时候，恐怕早就牵衣扯袖，围着你哭得天昏地暗了。到那个时候，还真的狠下心来，把她们换一顿酒喝吗？
　　反复地思来想去，总也想不出一个好的主意。也许，索性等一闭眼，什么也不知道了，爱咋咋地。还是路易十五说得对：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2021/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