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岁许渊冲逝世！董卿跪地采访，他让全世界看到了中国文化的美

　　语口  语   ·   吉  米老师说
　　择一事，专一业，译一生，那个把中国推向世界的老人走了……
　　人物·翻译泰斗
　　北京大学的畅春园里，有一排排80年代建造的教职工住宅。其中的一扇窗，常常亮灯至深夜三四点，那是翻译界泰斗、100岁北大教授许渊冲的家。
　　但就在6月17日上午，这位可爱的老人走了。
　　这位＂诗译英法唯一人＂的老人永远离开了我们，但他在世界点燃的中华＂诗魂＂却永远不会熄灭。
　　噩耗传来，网友们纷纷用先生的译文悼念他：
　　很多人认识他，是因为节目里董卿的那一＂跪＂。
　　2017年，96岁的许渊冲走上《朗读者》的舞台，董卿一个下跪的动作，将许老第一次送进全国人的视野。
　　当他缓缓登场，颤巍巍给董卿递出了一张名片：＂书销中外百余本，诗译英法唯一人＂。
　　网友乍一听，他是什么人啊，这话说得太＂狂＂了！
　　但说这话，他有十足的底气——
　　因为他，中国读者认识了于连、哈姆雷特、包法利夫人、罗密欧与朱丽叶……
　　因为他，西方世界知晓了李白、杜甫、白居易、苏东坡、李清照、汤显祖……
　　93岁那年，他获得了国际翻译界最高奖项： ＂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
　　该奖设立20多年了，没有一个中国翻译家甚至亚洲翻译家，获得这项殊荣。
　　当媒体蜂拥而至，询问许老获得翻译大奖的感受时，他朗声回答：＂这是中国文化的胜利。＂
　　择一事，终一生，可也是这一件事， 帮助了中国人树立强大的文化自信。
　　许老曾说： ＂生命并不是你活了多少日子，而是你记住了多少日子。＂
　　这位和中国共产党同龄的老人，他的传奇一生，值得我们永远铭记。
　　01
　　西南大学求学路
　　The way to study in Southwest University
　　生于军阀混战时期，许渊冲受到最大的教育就是好好读书。他还记得爸爸说过：＂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只有叫下一代好好读书，才能为家庭争口气。＂
　　1938年，17岁的许渊冲考入西南联大，这所诞生于抗战岁月，只存在了8年零11个月的战时特殊学校——
　　不仅保存了抗战时期的重要科研力量，还培养了一大批为中国以至世界发展做出重要贡献的人才。
　　当时，西南联大曾流传一句话＂湖北朱，安徽杨，外加许二王，理文法工五堵墙＂，指的就是后来的科学家朱光亚、物理学家杨振宁、翻译家许渊冲、财政金融学界泰斗王传纶和卫星与返回技术专家王希季。
　　当年这五人才识过人，像一堵墙一样难以被超越， 许渊冲就是其中的文科代表。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高中的初始阶段，许渊冲的英文并不好。
　　＂在高一的时候，不但英文，我的数理化成绩也差。那年考试我的几何和化学都不及格，如果英文得不到六十分就要留级，父亲就不让我上学了。好在英语最终得了六十五分，过了关。＂
　　这事对许渊冲的打击很大。
　　＂后来在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我突击背熟了三十篇英文名篇，包括莎士比亚《恺撒大帝》中的演说词，英文考试成绩居然从中等跃居全班第二，从人中人变成人上人了，这又增强了我学英文的信心。＂
　　高二时英文成绩的突飞猛进，大大提高了许渊冲学习英语的兴趣，也奠定了他一生事业的基础。
　　＂到了高中三年级，我在永泰河滨读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的英译本，觉得人与自然融洽无间，这是我从前读郭沫若的中译本感觉不到的。＂
　　他第一次体会到，语言的转换，不仅要求真，还要求美。
　　许渊冲的翻译处女作是一封情书。
　　在大一英文课上，许渊冲喜欢上同班女同学周颜玉，为表达心意，便把林徽因悼念徐志摩的小诗《别丢掉》翻译成英文寄给她。
　　没成想对方已有心上人，许渊冲便把这封情书发表到《文学翻译报》上，在当时引起轰动。
　　而当年翻译的英文手稿，字体竟非常稚嫩可爱。
　　1941年，美国空军＂飞虎队＂援华抗日，西南联大外文系的所有男生都被调去作翻译。
　　在欢迎宴会上，如何把言简意深的＂三民主义＂翻译给美国小伙伴，让大家都犯了难。
　　宴会主持人、时任国民党高级官员的黄仁霖亲自上阵，译为： ＂Nationality, People＂s Sovereignty, People＂s Livelihood.＂（民族主义、民权主义和民生主义）
　　美国小伙伴面面相觑不知所云，这个时候，许渊冲站了出来，大嗓门喊到： ＂Of the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民有、民治、民享)
　　一下子就把＂三民主义＂的内涵说明白了。
　　这是许渊冲，第一次在外语口译中展露头角，一直被传为译林佳话。
　　抗战胜利三年后，1948年，许渊冲通过考试公派留学法国巴黎大学读硕士，短期内完成了法语学习并毅然回国。
　　在北京外国语学院执教期间，他同时继续着自己对翻译事业的热忱。
　　02
　　让中国的美成为世界的美
　　Let the beauty of China become the beauty of the world
　　中国传统文学中，诗词曲最为难译，要将诗词佳句，转化为文化底蕴完全不同的英文或者法文，还要做到对仗工整，意达情达，实在是为难了绝大多数翻译家。
　　但许渊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忧虑的是中国文化如何走出去。在他看来，中国文化要走向世界，关键是翻译，翻译正确， 打破文化隔阂，让外国人看到我们真正好的东西。
　　有人认为，中国文化走出去要靠外国人来翻译中国文学。
　　许渊冲：这种说法是完全错误的，在这里我要重复徐志摩的话，＂中国诗只有中国诗人译得好。＂
　　作为＂意译派＂的忠实捍卫者，他充分展示了语言转换之美。
　　我们来看一下许老翻译的李白的《静夜思》：
　　这首诗中，中国人看到又圆又亮的月亮，自然会想到故乡。但外国人没有这种文化背景，若是按字面意思＂向上望看到月亮，低下头想到故乡＂，外国人很难感同身受。
　　因此，在翻译时，他把月光比作了水 ：＂月光明亮如水（a pool of light）＂，把思乡的心情描述成：＂沉醉在乡愁中的人(drowned in homesickness)＂。
　　勾勒出了可以触摸得到的思乡情愫。
　　1987年，许渊冲的英译作品《李白诗选一百首》出版，钱钟书评价道：＂要是李白活到当世，也懂英文，必和许渊冲是知己。＂
　　诗词翻译这件事，许老觉得求真是低标准，求美是高标准。＂为了更美，没有什么清规戒律是不可打破的。＂
　　千古名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第一句中＂落萧萧＂三个字都是＂草＂头，第二句＂江滚滚＂都是＂水＂旁。
　　音形对仗产生视觉和情感上的冲击，被视为＂英文无法翻译的诗句＂。
　　许渊冲完成了这个＂不可能的任务＂： The boundless forest shedsits leaves shower by shower；The endless river rolls itswaves hour after hour.
　　＂草＂头用sh头韵（sheds,shower），＂水＂旁则用r头韵（river,rolls）；用＂shower by shower＂（＂萧萧下＂）呼应＂hour afterhour＂（＂滚滚来＂）的译法堪称绝妙，有的美国读者甚至把译文当成了英美诗人的作品。
　　还有陶渊明的代表作品有这样两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有译者按照字面意思，译成＂心在远方，地上就没有车马喧闹的声音。＂
　　而许渊冲认为，是因心远，才有地偏，所以他这样翻译： Secluded heart creates secluded place（僻静的心，创造了僻静的地方)。
　　他的＂韵体译诗＂，就像是＂带着音韵和节奏的镣铐跳舞，灵活自如，令人惊奇。＂
　　好友杨振宁评价他：＂把中国语言文字的特点植在翻译中。＂
　　他说： ＂只有坚持中国文化的美感，才能让中国文化走向世界。＂
　　也许，这就是他执着于意译的理由——让世界看到中国文化之美。
　　他不仅是在做翻译，更是在搞文化创作。
　　1999年，许渊冲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虽没有得奖，许渊冲却满不在乎：＂诺奖年年都有，而我们的唐诗宋词却已经流传了千年。＂
　　＂中国人，就应该自信，就应该有点狂的精神。咱们国家的科技、军事、商业都在走向世界，所缺的，就是文化这一项，我要填补的，就是这一项。＂
　　而他也做到了，1994年，他的中译英作品《中国不朽诗三百首》由英国企鹅图书公司出版，这也是＂企鹅＂出版的第一本中国人译作。
　　他翻译的《楚辞》，被美国学者誉为＂英美文学领域的一座高峰＂，而许渊冲译版《西厢记》则英国被评为＂可以和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媲美＂。
　　大学问家顾毓琇先生对此书赞扬道：＂历代诗词曲译成英文，且能押韵自然，功力过人，实为有史以来第一。＂
　　03
　　追求人间理想
　　翻译界永远的少年
　　Pursuit of the ideal world
　　The eternal youth in the field of translation
　　在翻译界，许渊冲一直属于少数派。
　　多数派主张字对字的直译，强调译文要尽量在形式和内容上忠实于原文，但他却主张三美： 意美、音美、形美。
　　每当讲到翻译，老人眼睛便亮了起来，嗓门提高，细数那些精妙的翻译，像个小孩子，在人们面前骄傲地炫耀自己的糖果。
　　而在翻译这件事上， 他又永远较真，追求完美， 还因为直言直语的性格，得罪了不少人。
　　在采访中，他谈到翻译莎士比亚经典名句， to be or not to be。 认为朱生豪所翻译的＂生存还是毁灭＂不符合原文语境。
　　《哈姆雷特》所讲的是自己的父亲被叔叔所害，母亲又被叔叔所占，这段词是哈姆雷特得知真相时个体的心理感受，属于主观问题；而生存与毁灭，多指国家大事，用在这里便不够准确。
　　又比如李清照《声声慢》里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句词平仄交替，除了音韵美，还有感情的郁结，翻译难度极大。
　　美国翻译家Kenneth Rexroth译为：
　　Search. Search. Seek. Seek.
　　Cold. Cold. Clear. Clear.
　　Sorrow. Sorrow. Pain. Pain.
　　他认为这仅仅依靠英语单词的叠加，丝毫没有把原句的情致体现出来。
　　林语堂译为：
　　So dim，so dark，
　　So dense，so dull，
　　So damp，so dank，
　　So dead！
　　七个以d开头的形容词，形式美满分。
　　再看许老的版本：
　　I look for what I miss，
　　I know not what it is，
　　I feel so sad，sodrear，
　　So lonely，withoutcheer.
　　押韵完美，在忠于原文的基础上，加入一个主人公＂I＂，抑扬顿挫之间，传递出作者的愁绪悲伤，生动可感。
　　他并非是纯粹只为了追求美感而损失原文意味，而是在充分理解两种文化的基础上，进行文化的搭桥工作。
　　2019年许老发表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的文章里就提出：翻译就是追求两种语言＂双赢＂。
　　哪怕到了95岁高龄，他依然追寻着不同语言中最深层的文化魅力。
　　我们找到许老95岁高龄时的一段英文采访，他口齿清晰，声音洪亮，侃侃而谈，讲了自己对汤显祖和莎士比亚文学的看法。
　　＂Shakespeare describes love in life. TangXianzu describes love in dreams, and describes love after death. This showsthat Shakespeare is more realistic than Tang Xianzu, while Tang is moreromantic than Shakespeare. This shows the difference between the Chinese andthe English drama. If the two combined, we can make progress.＂
　　莎士比亚描绘生活中的爱情，汤显祖描绘梦中和死后的爱情。由此看出，莎士比亚更现实，而汤显祖则更浪漫。这也显示了中国戏剧和英国戏剧的不同。如果把二者结合，定能有所进步。
　　莎士比亚与汤显祖这两位文学巨匠，有了许老的牵线，穿越400多年时光，换得回眸相遇。
　　看视频，感受许老的英语口语魅力！
　　04
　　从黑夜里偷时间的人
　　The man who steals time from the night
　　许老的生活非常规律：早上8点多起床，上午会客或看书，下午将夜晚的翻译成果敲进电脑，而深夜则将他带进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当世界酣睡时，他留给长夜的，是敲击键盘的背影。
　　＂对我而言没有日夜。每天和每天的区别只有一个，有没有翻译。＂他常将英国诗人托马斯·摩尔的诗句挂在嘴边：
　　＂The best of all ways to lengthen our days is to steal some hoursfrom the night——延长生命最好的办法，是从夜里偷几个钟点。＂
　　北大畅春园，一间老屋，一台电脑，执拗的他还在从夜晚＂偷时间＂：他打字很慢，眯着眼凑近键盘，坚持自己敲下每一个字，从夜晚十一点到凌晨三四点。
　　这是他数十年的工作常态。
　　2007年，许老被诊断出直肠癌，医生判定他最多只能活七年。许老笑呵呵地说道 :  ＂反正我就不管你，我喜欢什么就做什么。＂
　　面对死神的步步紧逼，这是何等的豁达与坦然。七年来，许老从未停止工作，因为他舍不得放下他喜欢了一辈子的翻译。
　　七年过后，许老不仅活得好好的，而且还在2014年，也就是医生所说的原本生命的终点拿了一个最高奖项。
　　耄耋之年，他给自己制订了＂每天翻译1000字＂的工作计划。
　　93岁时，他的目标是：翻译莎士比亚全集。
　　今年初，他还在写自传《百年梦》，而他的新年心愿是： Good better best，Neverlet it rest，Till good is better，And better best。（好上加好，精益求精；不到绝顶，永远不停）
　　这是许老给自己定的小目标，作为一个翻译家，许老早已实至名归，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做安享晚年，和三五好友喝喝茶，话话家常。
　　可是许老对翻译的热爱让他根本停不下来，直到100岁高龄，他仍然想把自己有限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面。
　　年龄和岁月在许老的眼中可能早就变得无足轻重，只剩下了对翻译的热爱和对事业毕生的追求。
　　为自己所爱，永远葆有单纯和热情，无论世事纷扰，他只默默耕耘自己一份田地，乐在其中。
　　就在不久前还在可凡倾听栏目中看到许老的采访画面，谈及长寿秘诀，老人家说：
　　‘想得开，不管长寿短寿，人生要尽其所能，得其所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喜欢的事情＂。
　　当有人问起他的事业，他总是淡淡地说： 我就只是个搞了80年翻译的人。
　　择一事，专一业，译一生。
　　＂中国文化那么美，我一定要让全世界都看到它。＂
　　两脚踏中西文化，译界泰斗；他极尽语言之美，一生都在致力于将民族古典文化推向世界，一如那个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的联大学子。
　　那位曾笑着走出死亡的老人，这次，真的走了，沉痛！哀悼！
　　虽然许老离开了我们，但他在世界史上留下的中华文化瑰宝却永远熠熠生辉，他一生葆有的＂少年＂精神值得我们永远追捧。
　　点亮 ＂在看＂ ，一起祈祷，许老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