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入梦来

　　满头白发，几缕银丝在风中飘飞。慈眉善目的脸庞上，刻着岁月的痕迹。慈祥的笑意如同午后温和的阳光，给人莫名的温暖和安定。她总是穿着洁净的素色对襟衫，直筒裤，清爽、安详。
　　这就是我的奶奶，时常悄然入梦的、慈眉善目的奶奶。
　　此刻，看窗外雨纷飞，听雨打芭蕉声，人的思绪绵长悠远。时常入梦的奶奶，在那个世界可安好？
　　我的奶奶是个传统的女性，所有女性的美德在她身上似乎都能看到。她育有5个子女，父亲是家族中的长子长孙。我是大家庭第三代中最大的孩子，深受大家喜爱。
　　祖父母年轻时到扬州做生意，在江南老家仍有房产，作为长子的父亲成年后便回老家，在丹阳一个乡村安家。过年一家子回扬州和爷爷奶奶团聚，一到放暑假，我便和弟弟去扬州，排行老二的妹妹在家陪父母。
　　现在想来，我上学前的时光大多和奶奶他们在一起，受奶奶的影响也最大。奶奶和大多数旧时妇女一样，勤劳能干、善良朴实，她尤其爱清洁，家里家外收拾得很齐整，自己无论多忙都收拾得清清爽爽。虽说做点小本生意，但孩子多，负担也不轻。
　　她乐观豁达、勤俭持家，处事干练，待人一团和气。她家教甚严，两个姑妈比我大了十岁左右，有时闹别扭，奶奶教育她们，有理不在声高，好好说话；得意莫忘形，女孩子不能太疯癫。吃饭时筷子不要伸过＂河＂（将一碗菜比作河，指只吃自己面前的）。
　　还有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不要在床边梳头等等。一旁的我似懂非懂但都记在心里，在潜移默化中，我明白言行举止要规范，做人要识大体、明事理，善待家人，要有良好的生活习惯。知道了勤俭，懂得了谦让。奶奶可以说是我的启蒙老师，她言传身教，为我真诚做人、踏实做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记得小时候，随奶奶逛集市，热闹的市场琳琅满目，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穿梭于人流中，忽然，那金灿灿、圆溜溜的杏子吸引了我，还没货铺高的我，顺手拿了两个，竟没人发觉。随着奶奶奶继续逛，奶奶无意中发现了我手中所拿之物，追问我在哪拿的。
　　我支支吾吾地告诉了她。她二话没说，顾不得逆向穿行于人流的艰辛，也放弃了自己想买的东西，抓住我的手，找到买杏子处，让我归还并道歉。卖杏子的阿姨不介意，还想送给我，奶奶执意不肯，干脆花钱买下了。
　　回家后，她给我讲了小时偷针，长大偷钱犯罪受罚的故事，让我初次感受到做错事的羞惭感，明白不是自己的东西，不经许可坚决不能碰。知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的道理。温和的言语、浅显的道理，深深刻在我的心里。
　　奶奶尽管不识字，但蕙质兰心、心思通透，做人做事勤勤恳恳、老实本分。那时候，我爷爷是饭店经理，整天早出晚归很忙碌。奶奶开了个面店，做加工面条的小本生意，养家糊口。
　　当时，一条街上有两家面店。另一家，特会招揽顾客，常常到奶奶家附近抢生意。家人生气，想去理论一番。但奶奶劝大家莫计较，各家都有各家的不易。不要争，总会有人来。
　　事实也是如此，因为奶奶热心和善、细致周到，和面时，连面缸壁粘着的面都尽量剥下来，一点也不克扣顾客，所以回头客多，大家口口相传，生意反而好。
　　她对别人好，人家对她也好。虽然家境并不富裕，但她时常尽己所能地周济别人，所以当瓜果成熟时，乡亲们路过时，都会在门口放点东西。有时是一个大南瓜，有时是几根黄瓜，几个西红柿什么的。我最爱吃的便是南瓜糯米饭，色彩鲜艳、香香糯糯、粘粘甜甜。
　　现在自己做，已吃不出记忆中的味道了。当时因为人多，分食到的只有几小口，吃得却分外香甜。无意中瞥见奶奶，她咂吧着嘴，也许尝了一口，也许根本没吃。
　　说到吃的，不得不提一下记忆中的干丝汤——细长的百叶丝，掺杂着微乎其微的肉丝及一些食材，汤汁雪白香浓。每当爷爷下班回家，买上一大瓷茶缸带回来时，奶奶总是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大家分食，那心满意足的模样像一幅画。
　　还有一副画也深深镌刻在我的心里。月朗星稀的夏夜，晚饭后一家大小门前纳凉，铺张凉席，端些小凳，或坐或躺，闲话家常。为大家摇扇子扇风驱蚊的总是奶奶。
　　有时讲着故事，有时哼着小曲，哄我入睡。调皮的我，有时也夺过扇子为奶奶扇风，怎奈人小力气不够，没扇几下，扇子又到了奶奶手里，凉爽的风伴着童谣悠悠传来……
　　奶奶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小小的身躯里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关键时刻能当机立断、毫不含糊。据说，有一次，大我7岁的小姑妈带我，不知吃红薯噎了还是怎的，我双眼一翻，背过气去。吓得姑妈大声呼叫奶奶。
　　正在揉面的奶奶，吓得丢下手中的活，不顾三七二十一，背起我直往医院跑，途中跑丢了一只鞋，到了医院她说话差点喘不过气。一个老中医说，幸亏奶奶反应快，来得及时，要不会误事。懂事后，听大人们说起这事，总觉得是奶奶救了我一命。
　　奶奶一辈子，没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只是相夫教子、带孙儿孙女。近九十岁时，不慎摔了一跤，卧床不起。一生爱清洁的她，让我大姑妈为她洗漱穿戴好后，在我爸爸的怀抱安然地闭上双眼，就像睡着似的。
　　当我们赶到时，看到她慈祥依旧的容颜，我不禁潸然泪下。耳畔回响着一段对话——＂长大了，赚钱给谁花？＂＂给奶奶！将来带奶奶到处玩。给奶奶好吃的，住大大的新房子。＂＂好，好！等你将来长大了，出息了，奶奶就享福喽！＂。
　　是的，我长大了，却难得有时间去看望奶奶，有时去了，买点好吃的，买件新衣，给点零花钱，她便逢人就夸我，好像是多大的福气！这不过是做小辈的本分呀！
　　只怨时光无情，只怪陪伴太少，只能梦中再会！往事如梦，追忆随风。惟愿珍惜当下，善待还健在的亲人，莫留＂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