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村 戏 汴梁客子逸 子逸物语 村 戏 (接上期) 四
政策说变就变,实行分地单干时,没闪穿了一身新回来。他说是在西乡煤窑上混了几年。回家来,首先打听的人是粪堆。但粪堆得肝炎死了,已经半年。 于是没闪便觉像欠人一笔帐似的,心里不踏实。一天到晚的做梦,梦见粪堆黄蜡蜡的脸,一愣一愣在床前晃;梦见粪堆流血的鼻子,那血红得耀目,像一条河在流,无休无止。他不晓得怎么办。其实,那次粪堆只是流些鼻血,离死还远着呢。 但他还是请教了村里能算卦看阴阳宅的孬爷,送他一盒好烟讨了个法子。在清明节起个大早,上粪堆坟上烧了两张黄纸,放一把鞭,祈祷了半晌,才算安了一点心。 粪堆的老婆叫葱花,她们结婚后盖的房子和没闪家的正挨着。因为是新起的家,院子里的地垫得高高的,洁净平整。房子周围用隔年的棉柴牢牢地圈着。红柳编织的栅栏门,有半人高,挡住了猪羊鹅鸭却能望得见院外不远处的河滩,稀疏的柳林,和河对岸苍茫的田野。 葱花才三十出头,脸长的像白娘子,命苦似房檐草。丈夫死后,一个女人拉扯着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风里雨里渡日月。正像戏文中所说,行侠仗义的事儿便落到了没闪头上。 没闪也记不清两家是怎么说话的,好像是有一天下了雨,葱花家没人,没闪替她收了被子。葱花感激的不得了。从此,两家就热乎起来。 五
枣花开的时候,一村子暗香。村子里静悄悄的,人都到集上赶会去了。年轻人凑这个机会,找刚订下的对象说几句悄悄话,老年人则到会上去买些割麦打场用的农具。 没闪夹在人群中,背袋芝麻。芝麻卖了,买些油盐酱醋之类的东西,悠哉到牲口市上,又帮一个村子里的人搞搞价钱,一上午便过去了。 绠会正临路,卖衣服卖布匹的,卖镰卖扫帚的,卖鸡蛋卖老鼠药的都有,甚是热闹。吆喝叫卖的声音在街的上空喧嚣,喷香诱人的小吃气味和人拥挤着产生的汗酸气味相混着,弥漫着。集市头有一爿锻铁炉子,"叮当,叮当……"的打铁声,震得一条街上的人脚板发麻。 "都来瞧,都来看,农科院新培育的棉种_____‘猴爬杆’啊……能亩产千斤以上啊 ……都来买,都来瞧啊……" 一间临街的小铺门口,围了不少庄稼人。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瞧着一个站在椅子上高声叫嚷的青年做宣传。他身边放了两只敞口的麻袋,和一沓粉红色纸张印的说明书。 "这棉籽真假呀?"没闪听见大家高一声低一声在议论。没闪想:葱花是个识字的人,上过初中。干脆拿回去让她瞅瞅。于是,便凑过去称了小半袋捎给葱花,一点也没计较价钱。当然,没闪免不了还要说些会上听到的稀罕事。 "现在的年青人真不像话,一个小媳妇给羊牵羔子,能围一圈人看。"没闪忿忿不平地诉说。 "那啥看哩。现在公家都用针管给猪羊配种哩。"葱花听了有些不自在,红了红脸说。 "你甭说,现在的人还真能……"没闪觉得挺奇怪,挠了挠头。 说着说着麦子就黄了,没闪一个人的地很快就忙完了,就趁黑也帮葱花把麦子收进了场里。反正两家场地都邻着。 等到运进仓里放进囤里,便发下来了缴公粮的条子。"一个人二百斤,谁不交谁坐小车游街。"村口喇叭里成天这样吆喝。 还没吃罢早饭,干部们就又进了门:"今儿个天好,晒晒拉过去!就剩恁几家了。"进谁家都是这两句话。催得让人觉着自己心里也焦燥了。 缴皇粮没闪一直觉得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总是走在别人前头。开着那辆破手扶,一路捎上葱花和另外几家邻居的。没闪劲大,像头牛样。都知道向粮仓里扛粮食袋子那味儿,有没闪在,省得掏好多力。 缴粮的队伍好长,从粮店门里出来一直延伸几里,曲曲连连,一眼望不到头,让人联想起计划生育的必要性。 正晌午头,听说上面要派大官下来检查收粮情况,人们都盼着。盼着大官来了好使自己家的粮食早一点缴上。 日头像玻璃片一样刺得人皮肤发肿,刺得人眼睛发黑。远处田野里有一群通体透明的小蛇在上窜下蹦地跳动。小凉风也睡晌觉去了,像那个验粮的胖姑娘一样,撇下这些耐力异常发达的庄稼汉们。 吃午饭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马达声。人们登上粮车翘首而望,见一辆"鳖盖车"缓缓驶来。 "每次走进这间咖啡屋,忍不住慢下了脚步。你我初次相识……"车窗里飘出一缕清凉的流行歌曲。接着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乡下这路真糟,回去一定问问这条路是谁抓的。" 车子顿了顿,人们慌忙拉车让道,缩着一团,放它慢慢爬过去。尘土嘭起老高,每个人脸上都像抹了层珍珠粉。 人们眼巴巴地看着。 什么也看不见啦。 等了两天一夜,粮食缴上了,人却瘦了几斤,领来一张纸条。没闪把条子递给前面那个烫发头:"帮个忙,老弟。看看第二格里尾巴圈翘得最长的那是啥字?" "二斤半。" "啥?" "奖的尿素呗。" 话音还没落地,就像蚂蚁窝撒泡尿,乱了团。 "操他娘的,化肥让哪个狗杂种吞了,就卖给这么点儿。还没俺一次称的盐多哩。" "听说那些乖乖儿倒腾到外县赚高价去啦。"这句话无疑是头上浇油。 "你哄地皮,地皮哄你的肚皮。到时候,你们吃屌不成。" "大哥,让一让,叫俺过去。"没闪扭回头,见是一个妇女,艰难地拉着一辆架车站在背后。车上好几袋粮食,还坐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脏兮兮的,一脸泪道子。 "这粮食咋啦?咋又拉回去啦?"没闪惊诧地问。 "粮店里的人说是返潮了,让拉回家再晒晒。俺等一天一夜啦。来时就怕不干,晒了两天,一咬嘎嘣叫。……气得我跟他们吵了一架。"这个妇女真像葱花,但比葱花略瘦,面孔有点黄,眼里噙了泪,眼泡稍红肿。 "唉,有啥法子?刀把子在人家手里握着。年年都打回去许多。听说今年麦价压了许多,不这么紧他们往上交就赔了。" "赔?赔孬孙。往年像这样的,白麦二级。今年都他娘的给你开成花麦四级五级!"有人嚷道。 妇女过去了,留一路叹息。有人指点着介绍。她男人是个当兵的,家里只有个老婆婆。 "嗨,别管这些啦,可怜人多哩。咱等几天,跑十来里,受这么多洋罪,费劲巴力算交上了。领这么点化肥,不也够难的。就这还不一定到啥时候买到手哩。去年的化肥,供销社今年还欠着不卖给。一问没来,一问没来。他娘的,都当高价把售粮奖的尿素卖了!" "有啥好说的?真是有理到前面那个大檐帽跟前说去。别背后耍勾担。"一个穿制服的人说,"公家有难,农民也有责任嘛。咱得体谅着点儿。"俨然是大队干部的口气。 "呵?你别在这充好人,装高觉悟。恁头两天缴的吧?几级?是党员吧?"烫发头青年叫道,怪声怪气。 "咋?"那人腰一拤,冲他瞪起眼。 "算了,算了。"周围的人都围上来,隔开他们。"都别生屌闲气啦。" 没闪藏起那化肥条子,倚在车轮上。瞥了人们一眼,一声不再吭。嚼起头一天抽空去买的干烧饼,"吧唧,吧唧,"声音很响。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汴梁客子逸,本名张 枫。河南杞县人,中学时代开始写作并发表作品,迄今已在省内外报刊和省市广播电台发表播出各类作品数十万字。近年涉猎网络,在国内数十家网站和微刊发表诗作和散文二百多篇(首)。 开封作家协会会员,2003年鲁迅文学院作家班学员。公众号《子逸物语》创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