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楼里的快乐时光

　　那一年，我调到司令部当参谋，搬到了团里的单身楼居住。单身楼里住着司、政、后、技和教研室的参谋、干事、助理员和教研室里的教员，基本都是服务营、连的机关单身干部或者家不在本地的＂一头沉＂干部。单身干部仿佛一群穿着军装的候鸟，早晨起来收拾完毕，飞到机关的每一间办公室，做周训练计划，组编政治教育计划，保障军需、财务、车辆等各种军事需要，忙得脚不沾地。到了下午，抖落一身灰尘，又飞到单身楼的每一间宿舍，关起门来享受难得的悠闲，或者三五成群一起下下棋，聚聚餐，小酌几杯，度过单身那几年难能可贵的快乐时光。
　　可能是紧张的连队生活过惯了，刚开始对这种可以自己支配的空闲时间颇不习惯，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自从入伍起，一直在连队生活，从连队到读军校，从来没有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有的是一日生活作息制度，这些制度可以精确到以10分钟计，前后不差5分钟，迟到了是要受到处罚的。比如，早操前方便的时间最多10分钟，如果早操前方便不了，那就只能等到40分钟之后的早操结束，所以出完早操，连队的厕所可以用一个一个列队来形容。有资深的职业军人说，部队没有不列队的时候，吃饭、上课、训练、打靶、教育、看电影、出操等正常的训练学习生活必须列队，就是连洗澡、到商店买日常用品也要列队，但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像去厕所方便照样也要列队，只不过排长、班长不会喊着：＂一二一＂来调整步伐，可队列绝对整齐，自行调整脚步，一个跟着一个，脖子上搭一条武装带，那也算是一道独有的连队风景线。像这样的独特的列队方式还有，你还记得哪些呢？
　　好在军人习惯过集体生活，没几日便在单身楼打成了一片，开始我从未经历过的开心快乐生活。那时候，驻地流行跳交谊舞，我就被老参谋带到舞场＂历练＂过。喜欢跳舞的老参谋是＂舞神＂，一般有固定的舞伴，向来独来独往，根本不带我们这些新手，但是驻地就那几个舞厅，时不时就会碰上。带我去的是司令部几个比我当参谋时间长的同龄人，他们调来的早，情况比我熟悉，如果不是他们带我去，我根本找不到地方。跳舞一般都是周末，时间比较充裕，第一次去是跟王参谋和张参谋，他们俩属于会跳但不熟练，不熟练是因为他们会选择熟悉的曲子，有的曲子他们跳不来，一不留神会踩人脚，而不像熟练的高手，不管什么曲子，上去都会跳，还能跳得如醉如痴。我不会跳，就坐在边上看他们跳，看他们潇洒的舞姿在明灭的灯光中一圈一圈滑动，听好听的舞曲和歌，看伴奏的乐曲师傅卖力地演奏，看舞厅里的人员进进出出。在舞厅，所有的男士仿佛都是彬彬有礼的绅士，所有的女士都是亮丽如花的贵妇，或者是娇艳妩媚的俏丽佳人，相见无语而配合默契，不用言传而动作到位，灯光闪烁而服饰豪华，一切都是那样美。他们跳得热了，将外衣脱下来给我让我照看，我守着他们的衣服一点也不影响我观看。
　　看得正在入神时，＂你结婚么？＂＂结了。＂＂那搂紧些么。＂张参谋一口地道的定西话飘到我耳边，原来是张参谋跳到我旁边，正在跟舞伴耳语。我看着张参谋会心一笑，我能看到张参谋也笑了。这句话，在回去的路上，我说给大家，大家笑了一路。
　　跳舞的故事还有很多，有来不及换鞋直接从训练场归来穿马靴进舞场的卢教员；有动作太大把控不住，摔倒在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抽身就跑，等舞厅灯光大亮，人早已不知去向的王参谋；有每场必跳的＂劳模＂赵干事；有场内焦点无人不识的杨助教。我为了辨舞识曲，专门买了几盒磁带，没事就在宿舍放，请杨助教调教。我真正跳的第一支舞至今记忆犹新，舞伴问我，这是哪一支曲子？我哼哧半天，说了好几个名字，以为说对了，人家说不对，是：潮湿的心。我一头大汗，回去就买了盒磁带，一听还真是。
　　单身楼里喝酒更是常事，我的喝酒划拳就是从单身楼跟王参谋学会的。喝酒图醉，猜拳救胃，拳好自己喝的就少，所有的学拳都是从专门买酒请人喝开始的，目的就是跟人讨教。喝酒、划拳实际就是比胆量、比酒量、比眼力，胆量大了，什么都不怕；胆量大了，肯定会喝不少酒，喝大几次，酒量肯定小不了；为了少喝酒，为了不难受，天长日久，眼力自然就有了。酒不是特别好，最开始是当地的松鹿，因酒瓶细长，当地人称松鹿棒子，酒劲大，每次不喝倒一个不算喝酒。后来是皇台酒，这个酒贵，单身干部一般喝不起，喝的少，偶尔会喝，喝的最多是当地的青稞酒叫腾格里烧酒，便宜实惠，喝的最多。
　　有一年冬天，大雪纷飞，我跟教务科的李参谋从外面喝酒回来，摇摇晃晃地走在马路上。突然，团里最豪华、最高档、最拉风的212从后面闪着灯，鸣着笛，一路狂奔，向我们俩急驶而来。我们回头一看，酒醒了大半，相互对眼，马上分开，撒腿就跑。等我们跳墙从外面回来，看见那辆212在大门口停着，心想不会是专门等我们俩的吧。第二天，212司机说，昨晚你俩跑啥？我是想着下雪，你俩不好走，想拉你俩回来，领导不在车上。我的神呀，大晚上的，谁敢坐领导专车？
　　冬天夜长，时间充足，活动的时间更充分，那会涮菜刚刚兴旺起来，我们用电炉涮菜几乎每周都会吃一次。菜不算太多，不算太丰盛，可是量大，我们吃得很投入、很兴奋、很快乐。电炉子是从外面商店里买的，炉子上的锅是吃面的大盆子，调料是从炊事班带回来的，粉条是从司务长和上士老乡手里拿的，白菜是从连队室外菜窖里偷偷刨的，一颗不够再刨一颗，可以说这些食材用料都是＂赊＂来的。不过，大部分单身干部都不擅长烹饪，但像这种简单的涮菜还是能做的，我是啥也不会，光会吃。建明就是这样一位能人，他是司令部的修理工，会做靶档，会做教具，会修理桌椅，会安装门窗，关键是会切菜会做饭，我跟着他就是混吃混喝的，划拳就是跟他学的。我很奇怪，从来没见他洗过白菜，将白菜抱回来，把外面的那一层剥掉，先是将锅里塞满菜，像是炊事班里不放调料的大烩菜，给碗里倒半碗酱油，用热白菜蘸酱油，往往还来不及晾凉，就夹起来填进嘴里，烫得吸溜-吸溜，一口烧酒倒进嘴里，嗞一声，呀！浑身舒畅，那感觉别提多美了。
　　吃得差不多了，撕一片放一片，熟一片吃一片，边撕边放，边熟边吃，这个时候酒便是主角，手里的拳自然是不能停的。可能他是我师傅的缘故，我跟他划拳从来没有赢过，每一次我们一人半瓶酒，喝到兴处，还要再喝一点，往往是我最先进入状态，每每喝的神魂颠倒。酒喝得差不多了，战场都不用收拾，拔掉电源就昏睡过去。
　　喝酒这事，能助兴也能误事。单身楼里因喝酒误事的不在少数，受到处分的也有，但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毕竟部队是一个守纪律的集体。可是，喝酒露宿街头我也听说过，当年政治处的杨干事因酒醉就在路边靠着树眯了一夜，旁边一条流浪狗趴在边上吃尽了他的呕吐物，第二天还不恋恋不舍的不想离去。
　　单身楼里的趣事还有很多，几天几夜也说不完。有会书法的刘干事，有象棋高手赵助理，有一副动人嗓音的歌手张教员，有绘画能手吴参谋，可以说单身楼就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就是他们给孤寂的单身生活增添了无限的快乐。只因为选择了从军，进入部队，没有继续深造的机会，不允许他们继续发展自己的个人爱好，没有他们施展自己才能的舞台，大部分都没有坚持下来，慢慢地成为平常人
　　其实，职业军人群体并不是那么轻松和有趣，而是非常不容易。那些年，居住在单身楼的干部绝大部分具有很强的事业心，他们热爱军队，喜欢部队，向往热火朝天的军营生活，愿意在火热的军营建功立业，挥洒青春热血。有的家属孩子父母在外地，什么也顾不上，常年帮上家里一点忙，一年一年在戈壁滩上组织训练，指挥演习，死守阵地，超负荷地忘我工作，报效国家，愧对家人。到了年龄增大，身体不适合这样高强度的训练，职务又无法向上走一步，拖着或多或少的病躯转业，进入社会重新选择第二职业，又要当一次学生或者学徒，经营自己残酷的后半生职业生涯。而这种比同龄人起步晚10年以上的现实就业局面，是绝大部分转业干部的必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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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文武，笔名方圆，网名大山，陕西西安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村头的空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