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马河的逆袭

　　刚刚过去的五一小长假，最火的旅游胜地不是什么山川海岸，而是北京亮马河。
　　由于北京全市5月1日起停止堂食，这里迅速成为北京人民的露营胜地。潮男潮女蜂拥而至，铺满了亮马河畔。
　　在一个拍摄亮马河盛况的短视频里，阳光洒在河面，人们在草坪上铺着小垫子，有人读书，有人野餐，有人遛狗，有人带着电脑在工作，网友为它冠上了＂北京塞纳河＂之名，以及＂国际捏脚风情水岸＂。
　　五一假期首日，北京市民在亮马河边散步休闲/视觉中国
　　但很快，由于存在＂疫情传播风险＂，5月2日当晚，亮马河岸边的步道全部用铁板封上，河畔拉起了警戒线。
　　从火出圈到被迅速封锁，短短48小时就像亮马河这几十年来浮沉的缩影。
　　住在亮马河畔三十年、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也没想过，这样一条默默无闻了几十年的小河，怎么突然就火了。
　　亮马河，
　　华丽建筑群下的小透明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亮马河都被称作＂亮马河沟＂，就是北京市东郊的一条平平无奇的河流支流。
　　虽然1981年亮马河就被治理过，上游划分为观赏河道，下游为排水河道，但早年间，由于疏于管理，河面到处漂浮着杂乱密集的水生植物，河岸上也弥漫着臭气，蚊虫漫天的亮马河畔无人问津。
　　1992年生人、摄影专业的Perry在大学期间用影像做田野调查，记录下早年亮马河畔一些珍贵的影像/@tperry
　　亮马河真正受到一点关注，还是在上世纪80年代以后。
　　亮马河周围的建筑群发展和使馆区密不可分。北京有三大使馆区，第一使馆区在建国门附近，第二使馆区位于三里屯附近，北临亮马河南路，而第三使馆区就在亮马桥附近。毗邻亮马河的第二和第三使馆区分别在80年代建成或获得建设用地许可。
　　同时间内，中国首家中外合资的五星饭店长城饭店，和第一家中国人自己设计、建造、管理的五星级饭店昆仑饭店，先后在亮马河畔落户。由四星级饭店和写字楼组成的31层亮马河大厦也在1990年建成。
　　八十年代，Perry的父亲在亮马河畔的留影/@tperry
　　1992年，燕莎友谊商城，这个北京最老牌的高端购物商场也建在了亮马河畔。燕莎是国内第一家中外合资零售商企，国际品牌比比皆是，有法国化妆品、瑞士手表、日本家居用品、美国的办公用品以及各种奢侈品大牌服装。当时，燕莎友谊商城以天价商品扬名，在很多人眼中，燕莎就是富人的代名词。
　　上世纪90年代末期，一直隐形的亮马河才短暂地被当地人注意到。渐渐地，河道两旁清除了淤泥杂草，还铺上了一些石砖。
　　从小在亮马河附近长大的Perry回忆道，1998年左右，亮马河里突然多了一艘小型游轮，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家酒吧，一直营业到北京奥运会左右。
　　1998年夏，Perry和当时亮马河上的游轮酒吧/@tperry
　　不过那段时间，附近的小区离亮马河都有点距离，最常见的还是来这里遛弯的外国人和使馆工作人员。Perry每天上学也都会经过这里，常常和家人、伙伴去河边玩耍，当时岸边有一段还是土路，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次骑自行车，被路上的泥卡住，还摔坏了门牙。
　　从洗马到洗车，
　　这片河水承受了太多
　　上世纪90年代初期，北京出租车刚兴起，但还没有什么刷车行，出租车司机们就把车开到亮马河沿岸，排成长队，这里成了洗车的地方。
　　这可是亮马河的老本行了。
　　历史记载中，在亮马河没有成为河流以前，本是一条土路。《北京志》中记载，＂地甚平旷，百草繁茂，群马畜牧其间生育繁息，国家富强始有赖马＂。永乐十八年（1420）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东坝为中心建立御马苑，这里之前一直是皇家和中央政府的牧马场，亮马河也原本是一条通往东直门的土路。
　　在数次翻修、转手后，当年的游轮酒吧已经残破不堪/@tperry
　　多年的老路走成河。这里的路越走越洼，最终形成了坝河支流，成为了朝阳地区的重要水系。
　　相传，早年间来京的马车队在进城前，都要在这里给马匹洗尘，而皇家御马苑也在这里，马匹也要在这个河里清洗，洗完后要在河岸上晾干身体后再进城。所以这里之前被称为＂晾马河＂，后谐音为亮马河。
　　曾是裸泳大爷们的聚集地，
　　和街头露宿者的大本营
　　经历了90年代昙花一现的辉煌，亮马河很快又疏于管理，水质变差了，岸边也有没铺完的土路。
　　到了2008年，北京地铁十号线启用，亮马桥站开通，亮马河借光又经历了一次改造。Perry提供的2014年左右的影像中，亮马河已经修起了栈道，看起来还不错。
　　但生锈的栏杆和河水发臭的味道，还是在提醒他这里是个被人遗忘的河岸。
　　2014年夏天，亮马河畔已经修缮过几次/@tperry
　　2017年以前，Perry有段时间甚至不愿意再去亮马河畔遛弯了，因为那时的亮马河成了老大爷们的聚集地，他们旁若无人地在岸边脱衣服，到河里裸泳，在夏天非常常见。
　　此外，还有很多街头露宿者，也在亮马河附近安营扎寨。沿着河畔走下来，就能遇上四、五个流浪汉，摆放着破旧的床和沙发，用编织袋装着被子、衣服等家当，＂特别像洛杉矶的贫民窟＂。
　　没修缮过的河岸杂草丛生/@tperry
　　那段时间，亮马河畔的路灯也全都是黑的，晚上会变得特别恐怖，稍微一个不注意，就可能会掉进河里。
　　直到2017年，北京启皓大厦和宝格丽酒店先后落成，才为亮马河的治理提供了转机。宝格丽酒店的正面是临近亮马河的私人花园，由瑞士著名园林景观建筑师Enzo Enea设计。与之一墙之隔的亮马河，自然也不能太糟糕。
　　2014年还在建设中和2017年建成的宝格丽酒店/@tperry
　　2019年，朝阳区政府决定整体改造亮马河及沿岸。亮马河里的水被抽干，历经一年多的改造，现在的亮马河摇身一变成为国际风情水岸公园，不仅更具有观赏性，承载的北京市重要的国际交往功能性也更强了。
　　逆袭后的亮马河，
　　变得更好了吗
　　现在的亮马河跨越了使馆区、燕莎、蓝港和朝阳公园，不用依托周围建筑群的热度，也可以独当一面。
　　去年夏天，亮马河燕莎桥至朝阳公园通航了，岸边应运而生了许多在户外设置桌椅的餐厅，这里随即成了社交媒体上＂北京最值得打卡的夜景地＂之一。
　　今年春天，北京3月中旬的天气开始转暖，越来越多的博主去这个最像塞纳河畔的风情街打卡，也就铺垫了它五一假期前两天的爆火出圈。
　　不过这里的夜景，也让很多北京本地人吐槽，他们觉得有一种很网红风的精致。亮马河承载了Perry的童年记忆，学生大学时期，Perry以此为契机，探究了河流与人成长的关系，他也去过上海、武汉、宜昌，英国和法国有水的地方，觉得真正让人觉得舒服的水域，更要体现的是一种文化的传承，而不是刻意的精致。
　　2019年伊始，准备全面翻新的亮马河/@tperry
　　看到陪伴自己成长的河流逐渐商业化，Perry也并不反对，毕竟亮马河现在的环境确实更好了。＂也许是北京太缺少这样的地方了，所以一旦火起来一个，大家就会去追捧吧。＂
　　不过从小到大没离开过亮马河边的Perry已经习惯了一直没有人气的亮马河，他和家人一直很喜欢去河边遛弯。看着它突然变成了大家竞相追捧的网红打卡地，还是会觉得有些想要逃避，他现在会专门挑人少的时候才去亮马河畔转转。
　　2015年的亮马河，
　　中间几簇红色的装饰物曾是这里的标志/@tperry
　　见证了亮马河三十年间的沉浮，Perry对它现在的爆火也比较平静，＂等过两年再看看，也许它会再次落寞，也许会有新的资金进来，它又会被修缮成另一番样子。＂
　　最近一段时间，不想去亮马河的时候，Perry会和家人驱车半小时到近郊的温榆河畔，他觉得那里更原始一些，没有太过华丽的修缮，很像亮马河十年前的状态。
　　编辑：积柚
　　图源：@tperry、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