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博：基于饭局对中国人交际方式的一点看法

　　小的时候，我被父母带去参加别人的结婚典礼之类的饭局，我深切的记着第一次去时的感受。十几个人围着一张圆桌，几乎对我来说全都是陌生人，我好奇的抬头看着他们，猜度着在轮番的推杯换盏中他们究竟哪里来的那么多话题，有话就心平气和的说，怎么还总是大喊大叫大吵大闹的。回家之后我问妈妈，为什么要带我去那种地方，妈妈的回答并不高明，她说想叫我去高级饭店多吃点好的，叫我不要管别人，只管低头吃饭就行。所以我就又去了一次，可是对我来说，享受食物的美味是需要一种安静的心情的，那种嘈杂的环境似乎根本不适合吃饭，况且因为那时我很小，就总有成年人来和我说话逗我玩，而且他们的问题和玩笑都相当的拙劣。回去之后，我郑重的告诉父母，以后不要再带我去那种地方了，我既吃不好饭又不认识任何人。可是有一个问题一直埋在我心里既然不能安心吃饭，他们坐到饭桌旁又究竟是在做什么？
　　后来我知道，饭局在很多时候属于一种社交场合，吃饭不是目的，饭菜和酒水在这种场合统统都成为了促进话题交流的润滑剂，所以，夸张的说，它们可能不是被吃到肚子里的，它们已经泛化到了整个社交场合的热烈氛围中。可明明是吃下去的，怎么没有吃到肚子里呢？因为它终归还要被吐出来，只说话不吃不喝，这样感觉不好，所以我们就边吃边喝边说话，这样一来说话感觉就很顺畅，但是过度的酒精带着食物到胃里面，就还有可能再把它带出来，这就是为社交而吃喝而不是为填饱肚子而吃喝的代价。
　　在饭局上，我找到了我们国人独特的交往方式。饭局，是中国人际之间建立弱关系和维持熟人关系的一大重要基地。坐在同一饭局上的两个陌生人，经过一轮相互的推杯换盏，就已经建立了弱关系，如果再多来几轮推杯换盏，酒精的催化作用加剧，就可能已经开始称兄道弟了，一些标志着熟人关系建立的胡话和鬼话就开始往外冒，“以后有什么事就和兄弟说一声”，“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其实呢，在这种充满感情的甜言蜜语的背后，是一种相互利用的工具关系，我们仅仅是利用感情的方式将它表现和维系，这是我们中国人独到的社交智慧。尽管通过酒精而建立起的关系似乎看上去是缺乏基础的和易碎的，但事实上，“酒肉朋友”在每个人的社会网络中都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曾经共同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可以成为在办事时你为我行方便的一个坚固的理由。难以想象，如果这个国度没有了食用酒精，它的社会结构将发生如何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于全部都被打碎再也无法重建。我们且不说这是陋习还是什么，我们只说，它的确是存在的而且似乎是必不可少的。
　　然而，隐藏在饭局背后的，更为精妙绝伦的智慧，是我们的“人情帐”。请仔细想想，为什么叫“推杯换盏”呢？什么是“推”和“换”呢？这里明显有一个你来我往的意思。饭局上最经常发生的事情就是两桌人之间的互敬，每个人都会端着酒杯到另一桌去表示一下，这一轮完了，每个人都敬过了，就恰到好处，交换达到平衡且可以停止。但是，如果有哪个好事者再去多敬一次，新一轮的互敬就很有可能再次被掀起。酒桌上的互敬仅仅是对我们交往方式的一个比喻。人情是存在于熟人之间的一种互动关系，这里的熟人关系指的是掩盖在情感表面之下的利用关系。我们总是在心里盘算着，我还欠着谁的人情，谁还欠我的人情。如果我没有及时还别人的人情，我要及时还上，如果别人没有及时还我的人情，我会觉得这个人相当无理，甚至感到生气。在这里，中国人产生了一种特有的“心理动力学”，这是一种关于羞耻感和责任感的心理驱动力，“欠”和“还”的心理压力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的表现出来，也就是这种驱动力推动着“熟人们”之间的不断交往。
　　但这并不是全部，对于建立在情感基础之上的亲密朋友关系，我们也遵循了“人情帐”的交往模式，尽管有时候并不是完全的遵循。与熟人的“人情帐”不同的是，这种人情的欠与还是相对轻松的，因为感情驱动我们心甘情愿的去还，而不是像对“熟人”那样承受很大的不情愿。然而，欠与还的心理动力还是相同的。我不知道，这样的动力是天性使然还是社会的建构，也不知道有没有对这样的心理动力产生的原因的研究。
　　我想起齐美尔在《交际社会学》中对于社交的观点，他说，真正纯粹的社交是“为社交而社交”，这中间没有任何社会中的其他因素，没有丝毫利用的关系和功利主义，两人相向而坐，愉快的聊天，节奏适当，气氛轻松，交谈双方仅仅从交谈本身之中就获得了无限的乐趣。根本不会想到要利用对方哪方面的社会资本为自己牟利，唯一想利用的，可能只有双方高超的谈天技巧和默契的配合。这样类似于“理想类型”的交际在现实中不是不存在，只是因为功利盛行，人情淡漠，它渐渐变得越来越少。
　　功利不一定是坏事，带着情感面具的利用关系也不见得应该受到批评。因为现实是衡量是非的重要标尺。但是，我总觉得其中还缺少了些什么，说不清楚，只是隐隐约约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