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光：岁末絮语总结经验何必舍近求远、舍今求古？

　　岁月倥偬，又是一年过去了。年终岁末，向来是总结过去、瞻望未来的时候。农民一年劳碌，秋收冬藏，年末最关心的是家里还有多少粮食，能不能维持到明年秋粮到手？小商小贩回顾一年辛苦挣了多少，明年怎样才能挣得更多一些，怎样才能使一家老少生活得更好一些？
　　蚩蚩群氓的一家一户如此，一个国家、一个社会何尝不是如此。不同之处在于国家和社会的规模宏大，问题复杂，一年的得失固然应该总结，但更加重要的是对一个历史时期的发展经过与变化，进行系统深入的反思，从中取得经验教训。
　　2006年引起广泛社会反响的电视片《大国崛起》，以生动的历史场景解读荷兰等9个国家进行现代化的历史进程和国家兴衰的经验教训，无疑是很有积极意义的，应该肯定的。但是，我还是怀有强烈的不足之感，担心过分着眼于国外的经验教训，而忽视我们自己的经验教训。我在2003年的岁末曾经写过一篇《新春寄语致北大四院老同学》，对中央政治局当年集体学习15世纪以来世界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历史发展经验，作过这样的思考：“看了这条消息，我不禁喜忧交加。喜的是高层领导虚心学习外国发展的盛衰的经验教训，从中获取教益，将十分有利于推进我国的建设事业；忧的是我们建国半个世纪以来，有着无比丰富的经验教训可资总结，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舍今求古呢？是什么因素阻碍他们总结接受我国自己的经验教训？建国以来的历次政治运动和像公社化、大跃进这样的群众运动，都曾给社会带来了难以挽回的损失，给广大群众留下了刻骨铭心的伤痛。每次运动都值得认真地深入地回顾总结，更不要说文化大革命这场惨绝人寰的大浩劫了。”
　　2006年是文化大革命发动40周年，粉碎“四人帮”30周年，也是邓小平重提政治体制改革20周年。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今年都应该是总结文化大革命的大好时机，也是推进政治体制改革的大好时机。遗憾的是，执政当局和舆论媒体却保持了异乎寻常的沉默，仿佛40年前、30年前、20年前根本就没有发生过那些值得反思、值得总结的重大历史事件。改革开放以来的二十多年历史表明，发动文化大革命的制度性根源，即政治体制的专制性，至今仍没有铲除。它导致1989年的残酷镇压，导致现阶段贪腐遍地、两极分化，官民对立，阶级矛盾日益尖锐化。不需要进行多么深入的探讨，我们便可以发现不愿意总结建国以来的经验教训，同拒绝政治体制改革，有着多么密切的联系。只有对历史上的政治运动和文革及八九镇压这样一些历史事件进行深刻的反思，才能理解改革政治体制、肃清专制主义、实现政治民主化的必要性和迫切性。朱厚泽说得好：“忘记了历史，就只能在原地踏步，只能在已经逝去的生活里往复循环。”我国人民的经济生活已经大步向前，而上层建筑领域却仍然在“已经逝去的生活里往复循环”。基础和上层建筑的严重断裂，已经极大地影响着社会的前进；落后的政治体制，随时随地阻挠着经济的发展。2006年是改革停滞的一年，明年是否能够开创新的局面殊难逆料。可以肯定，如果不在总结过去的经验教训的基础上进行反思，从观念上同专制主义彻底决裂，不进行政治体制改革，社会就不可能获得全面的均衡的发展，和谐社会就始终是只能见之于白纸黑字的良好愿望。
　　2007年是反右派运动50周年。这个运动无论是它的发动、推进的过程，还是打击的对象、处理的残酷，都突出地表现了政治制度的专制性和残暴性。不与这种制度一刀两断，相反却继承它的一切特征，中华民族就永远与政治文明无缘。反右50周年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反思历史的大好机会。在新的一年里，希望官方民间都能有所行动，采取适当措施，如公开有关史料，在揭开历史真相的基础上，出版书籍，发表文章，分析运动的性质、根源和应得的教训，清算导致运动的专制主义和极权制度；与此同时，有关部门还应该进行必要的道歉和赔偿，从经济和道德两个方面，同历史错误划清界限，肃清专制主义在现阶段政治运作中的影响，实现政治民主化。这当然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逐步实现。纪念反右运动50周年可以成为这一发展趋向的契机。作为一个曾经被划为右派分子的老人，我殷切地期望这个梦想能够成为事实。
　　2006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