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十六七岁的学生，尝试创作一个儿童故事

　　培养和发展学生的想象力，是语文教学的重要任务。 因为一个人如果缺乏想象力，只能复制别人的思想，甚至只能模仿别人的语言，没有任何自己的思维特点，那他就不可能有创造力，在未来社会中，也就难以立足。
　　我在教学中注意到，许多学生的思维存在缺陷，特别表现在他们缺乏想象力，在写作方面尤其如此。很多高中生的记叙文一味平铺直叙，语言淡而无味，之所以写不好，主要原因在于缺乏想象力。
　　这些学生总是埋怨没有东西可写，他们也不会虚构故事。究其原因，不外乎阅读量过低，阅读视野狭窄（特别是虚构文学作品看得过少），他们也没能从有限的阅读中有效地借鉴；同时，受应试作文模式的影响，他们只会简单模仿、复制。因为缺乏创造性思维，所以他们的作文也往往表现为＂一窝蜂＂。
　　就说媒体津津乐道的所谓＂高考佳作＂，其中很多不过是＂戏说经典＂，胡侃一通，偶尔得到高分，经媒体宣传，引得在校学生群起效颦，几年时间，又成了套路。而年级越高，学生的想象力往往越差。很多时候，高中生记叙文写不过初中生，想象力甚至不如小学生。
　　语文学习，特别是写作教学，应适当地注意培养学生虚构的能力。 没有＂创意＂，就会失去读者；在某种意义上，写作也就失去了价值。当然，培养学生的想象力，发展他们的创造性思维，并非只是写作教学的任务，它应当是语文教学的任务，是所有学科学习的任务 ，但是它在我们的作文教学中能够突出地体现出来，便于我们对学生的能力做出判断。这里，我就写作教学的一次尝试谈谈这个问题。
　　一
　　一些作文能力强的学生，在阅读方面往往有很强的包容性，视野开阔，想象的空间就大。我周围一些教师和学生对儿童读物始终保持着浓厚的兴趣，他们对新事物也永远保持着好奇心。那些儿童读物，特别是绘本，洋溢着纯真的童心和丰富的想象，令人遐思不已。
　　曾读到一位同事为孩子写下的《小人国奇遇》，这位化学教师经常把孩子的奇思妙想记录下来。我读过之后发现，其中充满天真的童心和无垠的想象力，较之出色的儿童读物，它竟毫不逊色。我因此受到启发：如果让十六七岁的学生，尝试创作一个儿童故事，并配上一些画，结果会怎样？能唤回他们童年时代的一些回忆吗？能让他们恢复一些童心和想象力吗？
　　我这样设计作文方案。
　　先以《小人国奇遇》中的几个片段作引子，让学生体会儿童出色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接着讲述三个儿童绘本中的有趣故事（《猜猜我有多爱你》《爷爷一定有办法》《三个强盗》），并提醒他们在听故事时，注意儿童文学的两个特征。 一是深入浅出，寓教于乐。 儿童故事的主题往往很深刻，甚至关系到＂人＂之为＂人＂的基本命题，但它采用的却是浅显也好玩的故事形式。二是重复中的变化，单调中的丰富。 这是儿童文学经常采用的叙事手法：在一个看似简单而重复的故事结构中，内涵逐渐展开和加深，使其具有广度和深度。
　　在这样的导入之后，我提出了作文要求：＂请你也写一个儿童故事。故事可以很简单，很短小，不一定要强加进所谓深刻的内涵。但有两点必须注意： 要有趣，要充分发挥你的想象力。 因为有趣才能引起孩子的注意，而给孩子看的故事里应该有些出人意料的东西。当然，这个出人意料，最好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请再为你的故事配些插图，多少都行。很多年后，你可以把这个作业给你的孩子看，告诉他你有多爱他：我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就为你写了一个这么好玩的故事！＂
　　我说完作文要求，有些学生微笑着陷入沉思，显然他们已经开始构思了，或许还想起了自己童年时的某些趣事。有些学生则紧皱眉头：这样一个看似简单好玩的任务，完成却不容易。还有些学生索性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在现在的学习环境里，童心早就消磨殆尽，写惯了未必真诚的长篇大论，再换一种思维，写一个简单的儿童故事，能写出来吗？再说，童心和想象力能恢复吗？仅凭一次训练，又能恢复多少？对于这类问题，我只说＂先努力试试看吧＂。
　　二
　　在等待学生交作业的这段时间，我颇有些忐忑。作业交上来的那天，我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很多作业让人眼睛一亮，图文并茂，故事也吸引人。不少作业经过精心设计，以契合训练的主题：童心和想象力。只看形式，已经有许多惊喜：有学生用彩色笔为故事的每个字注了音，字体和大小时有变化，带来阅读的新鲜感。她说既然是写给孩子看的，就应该是注音本，这样便于孩子自己阅读。
　　有学生写了《糖果的故事》，她在一张黑色的硬纸上粘贴了两个用彩色纸做的＂糖果＂，彩色纸上还细心地画上了图案，贴上了小纸片。那纸片，像小芝麻粒一样可爱。从中间打开，是另一层彩色纸，再打开一层，才是故事——故事就这样静静地躺在美丽的糖纸下，带给我们糖果般的甜蜜。
　　有学生把故事做成连环画的形式，有封面、封底，甚至还有前言和后记。怕订书钉刮伤孩子，有的就在纸页间穿孔，然后穿上柔软的毛线，再打上个美丽的蝴蝶结。有学生用左手写下整个故事，说这才像稚拙可爱的＂儿童体＂……用心灵手巧来形容这些学生，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这＂灵＂和＂巧＂，没有做作之气，反而流露出一派天真。 那是久违的天真，是潜藏于心灵深处，容易被忽略和遗忘的，却至为珍贵的童心。
　　比外观形式更吸引人的，是故事内容。故事的主人公千奇百怪，有豌豆、萝卜、苹果树、云朵、小虫、小鸟、小兔、鱼丸、棒棒糖、皮球、小枕头、冰箱……植物、动物、食品、玩具、日常用品、家电——大自然、日常生活中有生命和无生命的一切，都进入了他们的视野，成为富有情感和灵气的朋友、伙伴。
　　主题丰富而深刻：亲情、友情、爱情……各种情感，构成广阔而深沉的感情世界；求知、旅行、探险，寻找真正的＂我＂，寻求生活的意义；描绘美丽和谐的自然、团结互助的动物大家庭，在童话中寻找现实中缺失的，或正在失去的某些秩序和价值；有些则完全是天真有趣的想象，仿佛是无所用心的故事，恰恰表现出故事最重要的本质——思维的乐趣、创造的乐趣，如《超级喷嚏》和《冰块像什么》，标题就足以引发想象。
　　这里我向读者推荐一篇《猜猜我有多爱你》的故事，将原故事中老兔子与小兔子简单而不断深入的对话，变成了宝宝与亲人们简单而不断丰富的多重对话。先看故事——
　　今天，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猜猜我有多爱你》。这个……宝宝想了很久很久，不会写呢。
　　宝宝问妈妈：＂妈妈，你有多爱我呢？＂妈妈在熬汤：＂我爱你就像浓浓的鸡汤。＂
　　宝宝问爸爸：＂爸爸，你有多爱我？＂爸爸在看电视：＂我爱你就像电视后面长长的线，伸到不知道到哪里的远方。＂
　　宝宝问外婆：＂外婆，你有多爱我？＂外婆在织毛衣：＂嗯……我爱你就像卷卷毛线。＂
　　宝宝问爷爷：＂爷爷，你有多爱我？＂爷爷很惊讶：＂现在的小孩子……我爱你就像烟斗里冒不完的烟。＂
　　这可真好，宝宝想。他问自己：＂你有多爱我？＂＂我最爱的是你，最不爱的也是你。＂
　　这个故事为简单的爱设置了多重关系：母与子，父与子，祖与孙，还有宝宝和自己……比常见的亲情主题又多出了一重主题：宝宝未必自觉的自问自省的主题。这位学生还找到了多种喻体：鸡汤取其浓，电视线取其长，毛线取其弯曲缠绕，烟取其绵延。爱在多重关系中，获得了多种特征，变得厚重和深沉起来——爱，最简单，却又最复杂。随着对爱的理解的不断深入，宝宝也渐渐长大了。故事的最后，作者写下了这样一段话：＂今天，是12月23日，2006年。还有一个月零一天，我将17岁。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我把我所有的爱和悔恨埋藏在世界深处，并期待：新的爱，我的爱，会在明天生长起来。＂
　　我在看学生的这些作业时，也没有了以往批改作文时的既定标准和程式， 我觉得自己是在和一群富有情感的人对话，我为他们的爱心和诗情而激动 ，为他们的想象力而惊叹。我发现，一些平时作文选材单一、行文比较刻板的学生，这次作文都有了突破；特别是有些我认为缺乏想象力的学生，终于用这次作文吸引了我，或是写出个有趣的故事，或是学会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应当说，这次作文让每位学生都动足了脑筋。
　　阅读这些作业时，我的童心也被唤起。学生们乘着童心，展开想象之翅，开始了一段快乐的旅程——越过十年的时光，回到童年。而 我则乘着他们的文字和图画，越过更久的时光，飞回了自己的童年。
　　保持自己未泯的童心，或找回已经丢失的童心，用辽阔而有趣的想象，超越平淡重复的现实和单调刻板的思想，无论是对正在成长的孩子，还是远离童年的成人，都有其不可替代的重要意义。 教师在设计这类活动、阅读作业时，学生在创造作品、欣赏其他同学的作品时，都可以感受到创造的快乐、发现的惊喜。而于惊喜和快乐中找回的那些东西，正是我们自身，甚至整个民族最宝贵的精神资源；它们影响着我们的现在，还有未来。
　　三
　　我做了一次尝试，很幸运的是它成功了，这样的成功使我对培养和发展学生的想象力有了信心。当然，人的想象力未必是教出来的， 教师要做的，是多给学生一些信心，多给学生一些空间，多给学生一些期待。
　　一些高中生经常在作文中＂怀旧＂。十六七岁的学生，刚刚步入青年时代，有什么＂旧＂可怀呢？我想，他们也许是怀念可以童言无忌、可以任意涂鸦、可以奇思异想而不担心别人嘲笑的那些时光，同时，也怀念幼儿园老师的宽容一笑……而现在，他们遏制了自己的想象力，压抑了想要创造的激情。在我们的作文教学中，有许多＂程式＂＂章法＂＂训练点＂＂得分点＂等，诚然，这些也是需要学习的技巧与规范；然而强调多了，它们就成了束缚学生思维的绳索。那么，就把学生原有的快乐还给他们吧！
　　我特意留心了一下开始时对这次作业感到为难的那些学生，他们的作业总的来说不错。如果这次作业是一次跳出现实的想象之旅，我希望这将成为他们日后无数次旅行的开始。这些旅行，较之我们的日常生活，也许恰恰是更重要的，更彰显人生的本质意义的。也许正是它们，组成了我们真正的人生之旅。
　　整理这些作业时，我注意到，女生的作业质量高于男生，文科班的作业质量又高于理科班。性别和学科的差异，导致了思维特点的差异。而就完成这份作业而言，更需要的是出色的形象思维，因此也就出现了作业质量的差别。这或许也可以给我们一些启发： 在教育中，要注意培养学生不同的思维方式，尽可能地让他们兼具各种思维方法的优点，这对他们建立多重知识结构，提高综合素养、能力，跨学科、创造性地学习和工作，将大有裨益。 而这，又是另一个大问题了。
　　文章来源：选摘自源创图书《讲台上方的星空》，周春梅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9年11月出版。原文标题为乘着童心飞翔——记一次绘本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