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乡土散文）满堂红

　　＂满堂红＂
　　作者：赵雁明
　　＂满堂红＂这句吉利词语，在我的老家，泛指很多，比如，那时盖新房子，都要打地基，用几绺生麻，把石滚子捆在杠子上，把房屋里的地基土反反复复砸实，不露一点虚土，那就是一个＂满堂红＂的地基。过年过节挂个红灯笼，灯笼里点的是个红蜡烛，照得屋里屋外亮堂堂，也是一个＂满堂红＂。但我们小时候，＂满堂红＂最具代表意义的＂满堂红＂，是一种带玻璃罩的防风煤油灯。
　　那种煤油灯，不是每家都能有的，我家就从来没有过，我家的煤油灯，都是父亲自己做的，也没有玻璃罩，没有防风的功能，实在需要照亮时，母亲只能一手拿着灯座，另一只手小心捂着灯芯，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风随时把灯吹灭 。然而，有玻璃罩座灯的人家，就无需那么小心翼翼了，不光灯光更亮，而且可以捏着灯座去照物品，它最大的好处，是极少烧到头发。
　　煤油灯烧到头发的味道，和在火盆里带毛烧麻雀铁雀的味道一样，那如豆的灯光看书很费劲，越往前凑，越容易忘记那如豆的灯光，是一豆火焰，烧眉毛烧头发的事，冬天夜晚经常出现，呼啦一下，头发就会烧焦一片，屋子里弥漫的烧头发味道，让人太想烧铁雀那种香。我本家和亲戚里家，只有奶奶家，有那样一盏带灯罩的灯，灯座是扁圆的玻璃容器，里面大约能装半茶杯煤油，灯座的圆形细上口上，镶嵌着一个蛤蟆嘴形状的灯头，蛤蟆的嘴里，有一根棉线做的灯芯，有点像如今的扁鞋带，蛤蟆嘴下有一个有限旋转的纽儿，是用来调节灯芯的长短，把控灯的亮度。罩在灯头上的长脖葫芦形状的敞口玻璃罩，更是决定煤油灯亮度的，需要经常擦拭。蛤蟆嘴状的灯头，旁边连着铰线，灯罩就卡在那个三角分布的铰丝里，擦拭玻璃灯罩，需要特别小心取下那个薄灯罩。
　　奶奶家的满堂红煤油灯，轻易不点的，记忆中点它，要么是过年，要么是妈妈领着我们，去看望从陆家来的太姥爷或者三姨奶。那时村里其实已经有电了，但一到冬天，就三天两头停电，有时一停就是十天半个月，晚上吃完晚饭，我们哥仨穿戴整齐，跟着母亲去奶奶家，也是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去的，没有手电，六点多一点，街上已经是漆黑一片。掀开奶奶家后面外遮的＂草缟荛＂（草帘子），外屋地更黑，妈妈一边说话儿，一边开奶奶家的东屋门，屋子里的那点亮儿，才不至于让我们撞上水缸。
　　每次去，三姨奶都会赶紧下炕，然后妹妹依偎妈妈坐在炕上，我和弟弟坐在＂马杌子＂上，跟叔叔一起靠着柜。叔叔这时会找一块口罩布，然后小心把放在东柜子上的灯罩取下来，一边听大家唠嗑，一边擦灯罩，他擦得特别用心，时不时还往灯罩里面吹点＂哈气＂，灯罩擦得里外干净，再用剪子修剪一下灯芯，然后用火柴把煤油灯点上，罩好灯罩。屋子里马上亮堂许多，这时爷爷会麻溜儿把先前点的那盏煤油灯吹灭，其实他不吹，先前那盏灯的亮儿，已经被忽略了，根本显示不出来它的存在。
　　奶奶她父亲，特别会唠嗑，若是他来奶奶家，总是听他＂讲故事＂，故事里的人，都是他亲人，那时的日子清苦，他所讲的故事，拿今天的话说，应该特别的揪心，也特别的无奈，但他讲的很坦然，有时也摸摸眼角，但没有哭。记忆中他说过两个在浑江煤矿上班的，煤矿发生冒顶事故，人没有了，他去通化那边处理后事。他说那个不幸的人，好像还没有结婚生子，人就地埋在一个山坡上，立了一根白茬木板，写了字，他和妈妈感慨，谁会跑那么远给他再烧纸？都是胡扯呀，人说没就没有了，然后就着满堂红的通亮，谈起在家生活最好了，然后又聊起陆家人分的黄豆，没有通化那么多。
　　他也爱和父亲谈论浑江柞子煤矿附近的木头，特别特别多，喜煞个人，就是没有车运不过来，那么好的木头，当地人都当劈柴烧了。平静加唏嘘的讲解，有时奶奶会掀起围裙擦眼角，爷爷总说人都没有了，哭能有啥用？我想那个让奶奶默默流泪的人，应该是太姥爷的至亲，那时我刚刚上小学，还不会排辈分，何况他们之间唠嗑，提的都是人名不带姓，也分不清死的人是谁。叔叔那时就跟我特别好，满堂红煤油灯点亮之后，他有时问我吃不吃苞米饽饽，有时问我要不要他抠冰窟窿抠来的小鱼儿，有时把他打来的几只铁雀送给我，但对于叔叔抠来的大点的鱼，母亲通常不让拿，那时日子太紧巴，叔叔冰天雪地抠来的那几斤鱼，有固定的约好买家，卖鱼换得的几块钱，能买点油盐酱醋，也正是叔叔偶尔能卖点鱼，那盏满堂红煤油灯，更有了许多更换灯罩的机会，所以奶奶家的那盏煤油灯，使用了许多年。
　　煤油灯的玻璃灯罩，经常损坏的，有时是因为受热不均，有时是摘下过程，有时是擦它用力过大，多亏那时叔叔有心，时不时备一个，少年时代的叔叔，人见人夸，会干活儿，人还巧，时不时还能弄点鱼虾贴补家用，他也爱琢磨，就连自动上水之类的物理过程，他都画成图给父亲讲解，亲戚和家族，都非常看好他。尤其只有有亲戚去串门，他都把那盏比煤油灯耗油的防风灯点亮，大家坐在热炕头上，就着满屋的亮光，亲切聊着家长里短，大家也都把叔叔，看做希望所在。
　　屋外小北风刮得非常冷，屋子里叔叔拾的柴禾烧得炕热乎屋暖和，一盏满堂红煤油灯的亮堂堂，大家越聊越温馨，有时叔叔也往＂门罩子＂里添一把软柴，奶奶家堵门罩子的那团民国国库券债券，又成了大家的新话题，直到都聊透，然后再摸着黑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