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这本书的时候想到之前看过的一本书——《天才少年维克多》,里面也有一个女孩,对自己的长相耿耿于怀,不同的是,那本书更像是成长励志鸡汤文。书中的女孩萝拉从小到大被妈妈不停地叫作"丑丫头",她由此陷入了自卑与自我怀疑中,其实真相是萝拉一点都不丑。 在《同学都说我丑》这本书里,主人公泰西也遭遇到了自我认同的问题。与萝拉不同,泰西是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和他人的差异,这不只是来自于内心的恐惧。书中的客观描述为"有一对老鼠眼般的小眼睛,超级大的鼻子和短得几乎看不见的下巴"。人类社会的大众审美在某些时刻总是出奇得一致,泰西的这种有失比例的长相的确是一眼能够被捕捉到的。 主人公泰西一开始就掉入了这样一种命运中,长相是不可更改的,是人所能见的,是一传十的,她成了同学们眼中嘴里的"食蚁兽"。面对这样一种棘手的人物境况,作者要如何才能把故事的主人公泰西拉出命运下沉的泥沼呢? 她为泰西设置了一个处于对立面的漂亮但脾性急躁的姐姐苏菲,一个本来喜欢苏菲却和泰西越走越近的邻居男孩弗里德里希,一个整工作天忙碌不着家的爸爸,一个再也忍受不了繁杂家务活正酝酿罢工的妈妈,一个收到泰西来信而我们对他却一无所知的神秘笔友阿克瑟,一个在故事的后半段才出现的年轻时和泰西有着同样苦恼的奶奶。正是这一连串的人物交织着学校里费雪老师的口水防护盾事件,使得泰西一成不变却又死气沉沉的生活有了一些不愉悦的波澜。 尽管故事在发展的过程中显得更为复杂饱满了,但感觉作者在材料的编排上还是显得过于刻意。作者个人的观念投射在她所创造的每一个角色身上,也正是因此,这本书看上去探讨了许多严肃的话题,比如学生和老师的关系,家庭中女性地位以及女性的觉醒,学校的霸凌等问题,在作者的笔下通过不同的人物发声全都呈现出来了,问题也都得到了圆满的解决。但恰恰是这种"圆满",显得不够真实,太过于刻意了。 比起《老师,水缸破了!》来说,这本书的写作显得像是一种粗浅的练习。小说中有许多的对话是完全可以删去的,不必要存在,冗杂并不能带来生活气息,反而让读者在人物的吵闹中显得更加疲惫。 有时候,作者想借助人物角色来幽默一下,或者说是想塑造人物的多面性,例如对男孩约瑟夫的描述, "虽然我今天得用功学习,"约瑟夫说,"不过我想算了,我还是继续照顾你们好了,少了我,你们这两位小女生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段话不知道是由于翻译的问题,还是作者的确是如此塑造角色的,约瑟夫在这里说话的感觉显得过于油腔滑调了。他作为一个小男孩对艾玛,也就是泰西的奶奶,情感十分炽烈: 奶奶用过餐上洗手间时,约瑟夫把一只手搁在泰西手上,说:"我希望你能把艾玛留一点给我。"他有点儿难为情地说:"其实,我本来是打算不跟你说话的。" "为什么?"泰西问。 "因为嫉妒呀!"约瑟夫说,"到目前为止,艾玛都是我一个人的,而我这个人不是很乐意和别人分享。"泰西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过,我想我会喜欢你的!"约瑟夫说,"这么一来,跟你一起分享就容易多了!"说完,奶奶正好从洗手间回来,他就把话打住了。 作者极力想赋予她笔下所有的角色一些独特的理念与个性,但是又为了能够紧扣泰西的成长,把所有其他人物相关的个性编排进了和泰西有关的事件中,结果导致有失公平的叙述。越是往后阅读,越能明显感受到作者对泰西的偏爱。若是从文章的编排来看,也许并不是作者无法控制情感上对所塑造人物的喜爱,而是因为作者无法将人物的转变处理得更妥帖,导致泰西的成长必须是要在其他人跌落的状态才能实现。 比如泰西的姐姐苏菲也想要去看自己的奶奶,泰西虽然口头答应,说:"她是我的奶奶,也是你的呀!"但泰西所担心的是姐姐苏菲会夺走奶奶对自己的爱,因为苏菲比自己长得漂亮又讨喜,甚至约瑟夫也会喜欢上她。作者在这里要处理的是如何让苏菲出现的同时,泰西又不至于被撂在一边。好像泰西之所以被爱,是因为周围没有可比性的人出现,好像是因为奶奶和约瑟夫并没有见过更多的人,才会被泰西迷住。一旦他们见过更多可爱的人,泰西就会被比下去。 泰西在这里仍旧自我确认为没有人是真正无条件地爱我,我被人爱只不过是一种运气而已。这符合泰西的性格,虽然她经历了奶奶和她的一番谈话、同学们的暴力行为、姐姐的拔刀相助,但她仍旧是她自己,一个人的转变是需要时间和足够的勇气的。然而,作者为了帮助泰西解决这样一个爱的失落的困境,利用苏菲的过敏症状,导致她狼狈而无礼地离开了奶奶家,这看似对泰西来说是一个救命的机会,然而对苏菲是不公平的。如果说作者在小说中有着上帝的权力,能够安排每个人的命运,那么上帝在这里就是为了泰西的敏感脆弱的心灵,而丑化了苏菲。这是一种简单取巧的方式,既解决了泰西悬在心底的石头,又将小说开头提到的读者几乎忘掉的苏菲过敏事件在小说结尾再次发挥作用。但我个人认为这种处理方式显得并没有那么高明。 还有一个令人感到遗憾的事情是,作者最后没有交代有关泰西的笔友阿克瑟的事情。当然,这是能够理解的。阿克瑟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经常怀揣爱意给自己写信的女孩子,居然在自己兴冲冲前来见面时,是如此的判若两人。他在那天的三点没有露面,很大原因是他伤透了心,自然就再也没有给泰西写信了。而泰西呢,尽管她处理好了家庭和学校的事情,却也没办法面对阿克瑟。作者是这样描述后来泰西对阿克瑟的感觉的: 有时候当她看到阿克瑟写的信时,会对这个笔友感到有点儿歉疚,不过阿克瑟对她已经不再重要了,目前泰西要处理的事已经够多了,不必再以来写信给笔友来打发无聊的闲暇时光。 从青春期的角度来看待他们俩的友谊的话,泰西也许的确是由于无聊和孤单才保持和阿克瑟的书信往来,当泰西重新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了友谊时,她可能真的不再需要虚幻的朋友了,这对阿克瑟来说的确是一件残忍的事情,但生活就是如此让人意想不到。作者如此处理,也许是更为贴近青春期的孩子心理吧,比起面对,青少年们更愿意撕碎并掩藏羞耻。 至于泰西在数学课和英语课上的反常态度和行为,也是和泰西这个人比较割裂的,作者将此放入最后一章"掌握自己的生活"中,意图很明显,泰西在成长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甚至敢公然和老师作对。但事实真的会是如此吗?数学课上由于走神,可能在显得傻气的同时和老师的队伍分隔开了;但英语课上,因为忘了带家庭作业的事发生了以下对话: "我也忘了带作业本!"查理说,"这种事每个人都可能发生!" "这种事你经常发生!"英语老师不悦地说,"我看你八成又没写作业。波克斯堪德同学可不会不写!" "啊,惨了!"泰西心想,"求你别这么说。看来我得采取行动让其他同学知道,我并没有站在老师那一边。" 泰西选择站在同学们的一边,也许是联想到之前未参加班级秘密活动而产生的微妙心理,并且泰西的身上一直背负着"好学生"、"假用功"、"假正经"、"马屁精"的称号,泰西想赶紧摆脱这些称号也是情有可原的。但这不就意味着泰西还是无法成为她自己,希望通过融合群体来获得群体的邀请函,那么,之前所作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当然,相比起同学们的秘密行动——准备口水防护盾来对付费雪老师来说,泰西一反往常破坏英语老师的课堂,恶劣性要小得多。 在我看来,泰西这个人物并没有获得多少的成长,她的变化不大,只不过生活的重心有所转移,她有了一个可以依傍的人。她的内在并没有经由那一系列的风暴而变得更为坚实,只不过是奶奶的出现,让泰西拥有了可以参照人生的模板,她的变化在这本书结束的时候,才刚刚开始。对于青少年来说,一个榜样,一个偶像的确是必不可少的,当她无法从内里获得面对生活的勇气时,只能借助于外在的力量。幸运的是,泰西找到了那个和自己相似的人。而这,可能是作者的灵机一动。也许,在另一个没有奶奶的时空里,泰西仍然要过着可怜老鼠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