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古书，悟人生（散文）

　　20世纪80年代初，我到政府机关工作，便有幸结识了一位老学究。
　　老学究快六十岁了，祖籍在郢都的八公山下，是＂私熟＂出身，还在＂华东军政大学＂经受过＂革命＂的洗礼。既熟读《四书》《五经》《史记》《汉书》，满腹经纶，博学多才。又怀揣着革命的信仰和理论，是从滚滚洪流中闯荡出来的赳赳战士。
　　我猜想，老学究成长在激情燃烧的岁月里，一定有过跌宕起伏的辉煌，只是总也没听他说起过。老学究为人低调、忠厚，职位是副局长，却没有官场的威严和作风，就是个普通的老人。
　　老学究的工作，也很特别。每天，只是端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看报纸。而且，所有看过的文件，不管别人写了什么，他只写一个字：＂阅＂。报纸不多，是《人民日报》和省报。他是一版一条的，认真地看，反复地看，报缝和标点都不会遗漏。除此，天下万事，似乎皆与他无关。
　　我是初来乍到，举目无亲。只是个送文件，收文件的＂干事＂。他是沉默的领导，没有什么交际。也因此吧，我们成了忘年交。
　　老学究＂乡音无改鬓毛衰＂，且不善言辞，说话难以听得懂。当然，他说话时，别催，别插话，别轻易地打断，静静地听着，还是能够听得清楚的。他说话不会绕弯了，也不幽默，却喜欢引经据典。无论什么话题，总爱说什么、什么书，是怎么说的。经常提到的几本书是《菜根谭》《围炉夜话》《小窗幽记》。那时，这些书我听都没听过，更别说没读了。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书，都写了些什么。
　　转眼，老学究离休了，回原籍定居。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甚至，对他以后的事，也知之甚少。
　　倒是老学究说的这几本书，一直记在心中。想读一读，却总也没有找着。
　　弹指一挥间，我也蜗居在家里了。人生沉浮，命运搏击，迈步前行之际，总有许多不如人意的事，在搅扰着那颗跳动不息的心。如此，便时常想起老学究，想起他说的这几本书。
　　终于，使用手机，轻而易举地，在电商平台上淘到了《菜根谭》《围炉夜话》《小窗幽记》三部书。
　　真的，当打开这几本书，随便的浏览一下。除了感叹、惊异，几乎无话可说了。
　　《菜根谭》成书于大明万历年间，作者洪应明，字自诚，号还初道人。早年热衷于仕途功名，晚年归隐山林，潜心读书著文，将自己的人生体会、读书心得、生活感悟等，一一付诸笔端。＂菜根＂一词，出自＂咬得菜根香，则百事可为＂的典故。且以＂心安茅屋稳，性定菜根香＂为宗旨，为世人留下了三百多条错落有致、经久不衰的人生箴言。
　　《小窗幽记》也是明代的著作。作者陈继儒，字仲醇，号眉公、麋公，松江华亭（上海松江）人。淡功名，好山水，擅书法绘画，工诗词文章。传世之作除《小窗幽记》，还有《妮古录》《陈眉公全集》。该书，名义上是小品文集绵，实则是著者内心的感悟。感悟生活百态，感悟人生情怀，感悟世间真谛。
　　《围炉夜话》的作者王永彬，清朝初期的湖北宜都人，字宜山。不喜科举，生性率真。这部书，是儒家劝世的读物。书中虚拟了一个人，在冬日里围着火炉与好友畅谈的情境。以平实亲切、自然流畅的语言，抒发着引人深思的独到见解。
　　三本不同时期的著作，同样以立身、处世为目标，书写着令人诚服的格言、警句，是中国人修身养性的三大奇书，是中华国学不朽的经典。
　　三本书，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便是分辑明确，条目清楚。所有的论点、解析，都以短小、清晰见长。因此，这样的书，易读、好读，没有负担。
　　当然，说易读、好读，是就读书的形式、时间而论的。书的思想深奥、精辟，典故、史实广博，不是随便就能读懂的。
　　我把这三本书，分别放在书桌上、沙发里、床头边。每天，每个时间段，不管走到哪里，停下来休息了。随手拿起，便随时可以读。两三分钟，就能读上一条、两条。放下了，嘴里就有了嚼头。回头再读时，是从头读，是接着读，还是重复的读，都无所谓。无论怎么读，给你的，虽是同样的文字，却是不一样的思考，更是无穷无尽的回味。
　　《菜根谭》第一章·高处立，低处行——修身篇。其第一篇：栖守道德，寂寞一时；依阿权势者，凄凉万古。达人观物外之物，思身后之身，宁受一时寂寞，毋取万古之凄凉。
　　一个能够坚守道德准则的人，也许会寂寞一时；一个依附权贵的人，却会有永远的孤独。心胸宽广的人，考虑到死后的名誉，宁可坚守道德准则，忍受一时的寂寞，也绝不会依附权贵，以免遭受万世的凄凉。
　　社会人间，形形色色，坚守道德，不一定是风光的人。很有可能，是受人误解的、嘲笑的人。甚至，还要遭人记恨。但是，有道德的，正常的人，就必须这么做。
　　《小窗幽记》第一卷·集醒。说：食中山之酒。一醉千日。今世之昏昏逐逐，无一日不醉，无一人不醉。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而天下竟为昏迷不醒之天下矣，安得一服清凉散，人人解醒，集醒第一。
　　喝了中山人狄希酿造的烈酒，最多也就是醉上一千日罢了。而当今之人总是浑浑噩噩的，仿佛每日都在沉醉中度过。这些人也是喝了一种酒，而醉成这样的。这就是由名利作为酒曲，以声色作为水，最终酿出的欲望之酒。偏偏是这种酒，对任何一个人都适合。而太多的人，更是沉醉于此不能自拔。甚至，明知它是坏的，也不愿舍弃。
　　人心失落在名利之中，追求着自以为享受，实则虚幻的生活。而极少数清醒的人，告诉这些醉了的人一些清醒的话，醉了的人还以为是清醒的人醉了。
　　喝醉的人有一剂清醒药就可以了，但醉心于名利的人如何唤醒？只有醒来了，才能做一些真实的事。因此，＂醒＂是第一要务，只有醒了，生命才可贵。
　　《围炉夜话》第一百二十篇·勿与人争，唯求己知篇。不与人争得失，唯求己有知能。
　　在生活中，我们时常会遇到一些关于荣辱得失的事情。虽然，争强好胜，本是人之常情。然而，名利终究是短暂的。相比于其他，自己在做事时，增长智慧、能力、才思更重要。如果把精力全放在与人争上，反而会失去自身成长与发展的机会，这是得不偿失的。
　　这是我在三本书中，随意抽取的三个篇章，题材不同，内容各异。却都是为人的醒言，做事的警句。而且，论情论理，入木三分。不得不承认，古人对社会，对人生，对官场的诸多问题和现象，有研究，有心得，更是智慧卓绝，眼界超凡。不仅是当世之经典，更是后代的精粹。
　　我们生活的时代，与古人虽风华不同，却日月依旧。立身、处世的轨迹、形态，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但是，我们的心中，却没有了古人的睿智，更缺乏先辈们的心胸与气度。很多时候，我们在重蹈着古人的覆辙，却又不能推陈出新，去粗取精，在纷繁复杂中，探索出一条适合于当下的道路。
　　而今，我既不是政府官员，也不是经营谋利的商家。无须依附权贵，更不会＂醉于声色车马＂。但是，心中有崇高的爱好，眼前有靓丽的向往，也就摆脱不了＂与人争、求得失、好面子＂的窠臼。
　　入驻《江山文学网》，已有五六个年头了。粗略的统计一下，发表了530余首、篇文章、诗词。近一两年，仅在《丁香》上发表的散文就有93篇，其中有27篇被评为精品。
　　因为爱好文学，才作诗填词，才写文章。有个阵地发表，有人认可，就很开心了。故此，是不是精品，根本没在意。然而，生活在尘世之间，冷暖高低总在眼前盘桓。真的可以多拿几个精品，经常有人鼓励，自然是高兴的。
　　前几天，一篇在《丁香》首发，隔天又在另一家网站发出的稿子。已确定为精品，可没过两天，又被取消掉了。一时间，看到这种状况，不知怎么了，心里头还是有些在意的，感觉颇为不爽。
　　我问编辑：＂这是怎么了？＂
　　他们说：＂这篇文章，不是本网首发，故取消精品。＂
　　还有人跟进：＂能给你，也能不给你。是由不得你的！＂好不是滋味哟。
　　网站要求文章首发，没有错。问题，是这审核，可能有点问题。要不，怎么就审核不出来呢！也许是系统有故障，也许是人有故障。总之，我觉得这样的＂审核＂，有些草率，有些不负责任。
　　存有这样的想法，是意识出了问题，还是虚荣心在作祟呢？
　　镇定之后，再返回到古人的经典里去看人、看事，就觉得自己真的是可笑之极了。首先，心胸不够宽广，缺乏对编辑们最起码的信任。其次，还是在浑浑噩噩中没有醒来。第三，争强好胜，荣辱得失等虚伪的思想，依旧在左右着自己的内心。一句话，文字的穿透力，文学的品格，还没有渗入灵魂。虽有文学的执着，却没有文学的情怀。文学，还没有真正地成为，一个追求文学之人的精神支柱。
　　我又想起了老学究。
　　老学究若健在的话，已是一百多岁的寿星了。可惜，人是世间最渺小的个体，无法长生不老，更不能与星宇长存。不过，老学究是有福之人。据说，他是在近百岁时，无疾而终的。
　　我常常想，老学究能够无忧无虑的来，又无伤无痛的去。是天意吗？是人为吗？答案自然是没有的。凭揣测，凭臆断。老学究的一生，积存着古往，点染着眼前。阅尽了铅华，阅透了沧桑。他的心中，有太多的哲理、智慧。而且，参透了，悟通了。最终，这一切，便都成了他的一种生活方式。
　　老学究一生淡泊，不与人争，不被事扰，不为名累。生活得既有趣，又丰厚。既健康，也快乐。
　　老学究的人生，是他自己的，也应该是很多人的。可惜，我学不会，也做不成。因为，我的心中装不下那些书，也揉不进那些智慧。
　　2020年4月26日写于合肥翡翠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