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部分对精神心理学知识有所了解的读者有如此疑问: 不是说不宜对18岁以下的青少年、儿童诊断人格障碍吗?那为什么临床中要对青少年双相障碍和边缘型人格障碍进行鉴别? 确实,DSM-5认为如果要对18岁以下的个体诊断人格障碍,那么必须谨慎,相关症状特征必须存在至少1年。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在美国,很多精神科医生都选择不对青少年患者诊断边缘型人格障碍。 一方面是因为青少年的边缘型人格特征与青春期行为问题有一定相似之处,有的医生认为这不是疾病,很多"症状"可能在成年后就慢慢缓解了。 另一方面,部分医生认为将青少年诊断为"人格障碍"太重了。人格障碍往往意味着难以扭转,药物治疗和一般的心理治疗都难以起效,很多家长无法接受、反应剧烈。就连精神科医生也有深深的无力感。 所以,他们选择了双相障碍,而且常常是"非特定双相障碍"这样的"保守诊断"。 而在我们国家,"三轴诊断"一直得不到普及,绝大部分精神科医生只看轴一的精神心理疾病(像抑郁症、双相障碍、强迫症、焦虑症等等),对轴二的人格异常缺乏了解和识别意识,会判断是否有边缘型人格障碍的大夫就更少了。 图片来源于网络 不过,近几年来,美国一些精神医学专家认为,青少年群体中出现边缘型人格障碍的比例并不低,如果干预不及时,对其一生可造成重大负面影响。 所以,他们提倡精神科医生不要过分受到患者年龄的限制,而要加强识别,对符合诊断标准的青少年患者及时作出"青少年边缘型人格障碍"的诊断,以免患者错过最佳的干预时机。 美国哈佛医学院副教授布雷斯·阿圭勒就是这部分精神科医生的代表。他在 《青少年边缘性人格障碍家长指南》 中详细分析了及时诊断的重要性。 而且,布雷斯提出这种大胆的意见是有前提。他发现,药物和一般的心理治疗方法确实对青少年边缘性人格障碍起效不大,但辩证行为疗法(DBT)则有明显效果。很多青少年患者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所以,虽然布雷斯等专家的意见确实会令大量青少年被诊断为边缘型人格障碍,这听上令人很绝望。但新的、有效的心理治疗方法出现后,边缘型人格障碍不再是"难治之症"。 这令精神科临床和大众都看到了"人格障碍"诊疗和康复的希望。 从这个角度上看,布雷斯等专家的发现和意见是意义重大的。 其实,从我们多学科诊疗模式(MDT),尤其是大量的深度催眠下病理性记忆修复的临床实践来看,所谓的"青少年边缘型人格障碍"的背后也是叠加性的心理创伤。 尤其是曾经感觉被抛弃的不安全感和心理创伤。 我们曾接诊过一位高三患者小甘。她被其它权威精神科医生诊断为双相障碍,情绪非常不稳定,病情严重,接受过多种精神科药物治疗和多次改良电休克治疗,但自杀念头仍然强烈。 在对她进行系统化心理干预时,我们发现她有典型的边缘型人格障碍症状——特别害怕被别人抛弃。并发现这很可能与其幼年时,父亲长期缺位有关。 小甘年幼时,父亲从事电网工作,经常出差在外。每次小甘表达希望父亲陪伴时,其父亲总是一口答应,而且描述得非常美好,称自己很快就回家了,会陪着小甘到处游玩。 小甘当然非常期待,可父亲其实是"画大饼",只是口头上安慰小甘,实际上他仍然长期不在家。即使在家,他也很少陪伴女儿,把曾经的承诺抛到脑后。 长此以往,小甘形成了非常牢固的错误认知,认为自己被父亲抛弃了,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创伤。当时因一些客观因素,我们还没来得及修复这部分心理创伤。 在她的人际关系中,小甘经常出现恐惧被别人抛弃的心理。她曾有一名信任的心理老师,但后来这名心理老师因工作调动,把她转介给了别人。她很快就精神崩溃了,认为这名心理老师抛弃了她。 高一时,其语文老师对她很好;但高三时换老师,她又觉得被抛弃了,怨恨原来的语文老师,一上语文课就愤怒、悲伤。 经过系统化高效心理干预后,小甘的学习障碍大幅度缓解,自杀念头也消失,还考上了大学。可这时因主客观多种原因,我们暂停了对其的心理干预。 她得知这个消息后很失落,问:"何医生,你们是不是也不要我了?不管我了?" 我解释说不是这样的,而是因为她当时有很多症状已经大幅度缓解,学习能力也恢复了,还考上了大学。我们和她妈妈都建议她先上大学,在学习环境中逐渐调整,也有利于心理干预效果的沉淀和呈现,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她会不断地自我成长,这样她会更有成就感。 她开学后状态不错,但后来遇到一些事情绪又波动了,其母亲赶紧找我。我通过微信留言,告知她我的判断,她可能内心又感到自己被抛弃了,她很惊讶,觉得一下子被我说中了。 我引导她要提高觉察能力,意识到这种反应反复出现,这是成长过程中遭受的叠加性心理创伤导致的。而现在她已经长大了,成为大学生了,她的父母永远不会抛弃她,而我们也不会。 身边有一些人来来去去,这是人际交往的正常现象;跟信任之人有物理空间上距离,并不等于心灵上的距离,真正值得交往的朋友和师长永远都会给我们支持和关爱。 我告诉她一定要加强自我觉察,不要被负性情绪和灾难化思维带偏;而且现阶段要集中精力学习和积累能力,当我们实现了提升,也就不用害怕被人抛弃了 小甘听得非常感动,给我回复了很长一段话,情绪好了很多,也理性地意识到自己应该更加独立、自信了。 所以,如果能精准化地找到症状背后的心理创伤,并给予高效的修复,边缘型人格障碍也能快速缓解。边缘型人格障碍的诊疗并不需要过分悲观。事实上,辩证行为疗法(DBT)也是一种以家庭治疗为核心的创伤修复过程,只不过是从外显记忆层面进行干预,速度相对较慢。 当然,关于青少年边缘型人格障碍的诊疗变化仍需要较漫长的过程。 辩证行为疗法(CBT)目前仍未普及,在我们国家更是非常稀缺。我们的深度催眠下病理性记忆修复技术(TPMIH)目前也缺乏可复制性。从现时来看,人格障碍的治疗仍然是非常棘手的。 如果现在给国内的青少年下一个"边缘型人格障碍"的诊断,这会令精神科医生、患者、家长都感到绝望,甚至认为无能为力。这些心理因素都不利于病情康复。 因此,综合现状来看,我依然倾向于不对青少年诊断边缘型人格障碍。如果他们没有真正的、欣喜若狂的轻躁狂/躁狂发作的话,仍是诊断为"抑郁症,伴偏执型人格改变"比较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