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格的婚礼应该在黄昏静悄悄地举行

　　文|李北辰
　　如果你觉得自己＂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不妨周而复始地享受爱情，至死方休。
　　我中学时最爱听老师说的词就是＂解散＂或者＂散了吧＂，它总能让我长舒一口气，从窒息的集体氛围下逃离，让空气中漂浮着一种对少年来说无比稀缺的东西：自由。
　　至今我也不爱参加任何带有集体仪式感的事情，包括婚礼。
　　这么多年，我婉拒过不少婚礼。
　　除非是那种，黄昏下的，隐秘的，静悄悄的婚礼。
　　我没开玩笑。
　　你参加的那种上午办的，大庭广众下的，乱哄哄的婚礼，在中国是隋唐后才形成的。
　　在更早以前的封建社会，贵族的婚礼很讲究格调。《仪礼》里有篇《士昏礼》，专门讲婚礼流程。它用的是＂黄昏＂的＂昏＂，因为当时婚礼就是在黄昏举办。
　　差别不止于此。在黄昏的婚礼上，无论新郎新娘，还是双方亲朋，所有人都要穿黑色的衣服，那种媚俗的大红，为贵族审美所不耻；而且整个婚礼过程中，这群黑衣人要时刻保持安静，不能大喊大叫，更不能有音乐响起。
　　总之现场甚为诡异，万物静籁如谜，这对新人被允许＂在一起＂。
　　以今人眼光，你大可想象，此种婚礼的黯黑色调。惆怅，忧伤，紧张，压抑地令人心慌。
　　说是婚礼，更像葬礼。
　　人们仿佛在悼念什么，又仿佛在怀念什么。还仿佛一位艺术家穿越回两千多年前的古代，用一种行为艺术的方式，诠释何为＂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今天没人会接受这种婚礼。
　　首先黄昏就不行，它在许多习俗中表示二婚。
　　熟不知，黄昏才是一天中最动人的时刻。天空裹着金液，而今夜尚未赶来。暮色之下，你比任何时候都要孤单，脆弱，柔软。很适合和另一个孤单，脆弱，柔软的人，在一起。
　　我就曾幻想过我的婚礼。20人左右，只提供冷餐。所有人身穿庄重的衣衫。深蓝色的忧郁光线，打在我和她犹豫的脸上。背景音乐是Radiohead的《No surprise》。
　　重点是，时间一定要在黄昏。
　　因为黄昏像极了爱情，它用自己的由盛而衰，告诉人们爱情的美好恰在于它的消逝。
　　倘若你对＂爱情＂的定义与我一样，那么婚姻在本质上就是爱情的反义词。
　　爱情并不需要婚姻，爱情怎么可能需要婚姻？ 需要靠制度和法律来保障的关系不可能是爱情。
　　什么是爱情？恰如作家熊逸所言：＂它不需要证书和律师，不需要任何财产分配方案。你爱或不爱我，我都爱你；你打我骂我，我都爱你；你背叛我辜负我，我都爱你；你给或不给我名分，我都爱你；就算让我欺师灭祖，祸国殃民，让我触犯世界上一切道德和法律，我都一往无前地爱你。＂
　　这种爱情极其罕见。
　　其实不只是＂这种爱情＂，人类历史长河中，＂爱情＂本身就很罕见。
　　你要知道，人类历史上那些已化作遗骸的夫妻，大多数是没有＂爱情＂的（十字军东征时期贵族夫人们的婚外情，才让＂love＂这个词流行起来）。他们有的只是＂生育共同体＂和＂经济合作社＂。
　　但今时不同往日。
　　进入富足的现代社会，＂生育共同体＂已经瓦解。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收入就能支撑孩子的生活。即便是那些收入微薄的家庭，＂生育共同体＂的原始基因，也在潜意识里规划了他们的＂离婚周期＂——为什么是＂七年之痒＂而非更短或更长时间？因为婚后七年左右，育儿负担高峰就已过去，无爱的婚姻，也就可以松绑了。
　　对婚姻制度真正的摧毁，是＂经济合作社＂的瓦解。尤其在中国这片移动互联网热土，传统婚姻中的大部分功能已被社会分工——或者说各种APP取代。
　　在农耕社会，男人只会耕地，女人只会织布，若不结婚，男人没衣穿，女人没饭吃。现在，食色性也，一键直达。社会福利机制和保险产品的完善，也抵御了单身风险。
　　这种瓦解的直接写照，就是女性不依附于男人，照样可以光芒万丈。
　　是啊，凭本事单身的人，为啥一定要结婚？两个人一起努力，可能还不如单身过得好。
　　所以如果你是个年轻人，不妨多享受几段爱情；如果你觉得自己＂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不妨周而复始地享受爱情，至死方休。
　　只要你吃得消。
　　爱情嘛，本就是年轻人的多巴胺在大脑里拼命＂放烟花＂。
　　烟花嘛，易冷，本就是易逝的风景。
　　风景嘛，无需眷恋，因为还有无数美景遍及在你漫长的生命。
　　生命嘛，不就是稍纵即逝的人置身于稍纵即逝的风景之中吗？
　　所以啊，该爱就爱，该散就散。
　　此时此刻，夕阳西下，金光洒满大地，我面向青山，枯对晚天。我是多么想与你分享眼前这番美景。
　　而我更想与你分享的，是二十年前，当我听老师说完＂散了吧＂后的那种欣然与快慰。
　　散了吧，好姑娘。
　　作者：李北辰，独立撰稿人。欢迎关注同名微信公号：李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