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楠小品悟空之死

　　序
　　明月高悬。紫霞坐在窗前，用手背拢了拢额前的刘海，柳眉微蹙，像极一弯新月。
　　森然的夜里，沙僧点燃手里最后一支烟，火光潋滟，映得八戒的脸忽明忽暗。
　　＂你丫最近干嘛呢？还做程序员？＂
　　＂嗯，最近白菜价涨得很快，快吃不起猪肉了……＂
　　＂瞧你这点出息，知道我最近干嘛吗？＂
　　＂你和嫦娥结婚之后，月宫还下雪吗？。＂
　　＂别管她……＂八戒不耐烦的从沙僧手里抢过半截烟，狠狠的抽了一口。
　　＂其实我最近进了一家报社，做楼记，你嫂子打算要个孩子，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我戒酒戒烟。＂
　　＂大师兄说，一切都是空，香烟是好东西，所以他一直那么爱喝酒。＂
　　两人沉默下来，夜色空寂如海。一轮明月倒挂天上，海上传来狗吠。
　　＂你说，悟空走那天，天空也是这样的么？＂
　　1
　　悟空越来越胖了，这是紫霞每天都在抱怨的事——紫霞是悟空的未婚妻。
　　悟空今年三十来岁，正在奔着不惑之年一往如前。他的身手开始不再敏捷，头脑变得迟钝，终年无休，身体发福。往前推几年，他还是个面目清秀，矫若游龙的翩翩少年，而现在他满脸油汗，胡茬丛生，实在让人看了就讨厌。
　　过去的无数年里悟空总是做同样一个梦。在梦里，悟空看见自己涉过山川，走过河谷，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
　　然而最近这个梦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最后的一次，悟空已经胖得连金箍棒都扛不动了，随便走两步就气喘。虽然这是在梦里，但悟空还是伤心得在在黑暗里哭出声来。
　　2
　　八戒两年前娶了嫦娥，从此与师兄弟聚少离多。
　　嫦娥讨厌悟空，略微讨厌一点悟净，还有一点不喜欢小白龙。这种恨的程度大概跟他们嘲笑八戒的程度和怂恿八戒喝酒的次数有关。
　　八戒这人神神叨叨，总是与悟空说他时常想起当年前往西天取经路上的种种。但悟空丝毫也不记得，就连在梦里，也总是孤独一人。因为除了悟空自己他梦里唯一出现过的人物是一只手掌，一只遮天的手掌，压他五百年，又五百年。
　　八戒还说了一些天罚，轮回，贬落之类的词语，但是当时悟空已经喝多了，把头靠在紫霞腿上，不知年月，醉生梦死。
　　3
　　悟净什么都没有说。他坐在那里，空山明月，宝相庄严——他写程序时向来如此。但其实悟净很幽默，凭借这种幽默，悟净把小白龙也骗得和他结婚了，去年刚生了个孩子，起名叫红孩儿。
　　悟净从来不跟师兄弟提过去，但他总是叫悟空大师兄。悟净说他这辈子最快活的事情是小白龙投错了胎变成了一个女人，悟空哈哈大笑，然后举起酒杯，向他们致敬。
　　4
　　悟空的头越来越痛了。那场梦已经好几个月不曾出现。八戒背着嫦娥买了两斤苹果来看悟空，临走时一再交代：不能再胖下去了。悟空指着八戒比我大几倍的肚子哈哈大笑，但八戒很淡然的笑笑，说，我上辈子就是这样。
　　医生说悟空脑子里长了个东西，但不是肿瘤，倒像是一个金箍。他说悟空会慢慢忘记自己是谁，忘记怎么吃饭，怎么睡觉，然后生活不能自理，流口水，大小便失禁，坐在夕阳下面，等待死期。
　　紫霞说＂即使那样也不会不要你＂。这让悟空很感动。但是八戒和悟净这两个王八蛋却说，等你忘了现在的自己，才会发现真正的自己。
　　悟空的病越来越严重。现在的他形容枯蒿，面色憔悴，体重从160骤降到80，已经不能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悟空对紫霞说自己不要像个老人一样死去。在死之前，他想和兄弟们喝一场酒。听到这里，紫霞哭了——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为悟空哭泣的女人。＂我爱她＂，悟空想着。
　　八戒坚持把喝酒的地点定在了花果山。他说这里是悟空长大的地方。这次悟空没有骂他神经病，因为竟然连嫦娥都来了。
　　悟空看着眼前这些人，泪眼朦胧，举杯告别，但席间仍然欢声笑语，除了紫霞，所有人都在等悟空归来，或者说，等大圣归来。
　　5
　　空寂的山风，泛黄的明月，夜色深沉。
　　紫霞站在悬崖边上，呆呆的问：＂你要走了么？＂
　　悟空点点头，对她微笑，露出八颗并不好看的牙齿。
　　紫霞眼眶一红，眼泪簌簌的掉下来，她张开双臂，向悟空飞奔。悟空闭上眼睛，向后仰倒，山风开始猛烈的在耳边呼啸……
　　6
　　天色已经明朗，朝阳蓬勃而升。紫霞坐在悬崖边上，眼眶红肿，面色呆滞。唐三藏从西方极乐世界而来，走到她身后，轻声叹息。
　　＂痴儿，当年你们非要在一起，师兄弟几个和你们一起对抗天条，结果大家都被贬下凡尘，悟空更是生生世世沦为凡人。现在，你悔悟了吗？＂
　　＂所以你们连凡人也不放过？＂
　　＂这都是命数。＂唐三藏长叹道。
　　紫霞冷笑一声，擦干眼角的残泪，站起身来，绝尘而去。
　　7
　　许多年后，八戒和嫦娥都已经老了，他们不再吵吵闹闹，嫦娥也不再讨厌悟净和小白龙。当他们坐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偶尔会提到紫霞。听说紫霞去了海边，每天坐在窗前，双鬓渐白，孤独苍老。
　　十年后，众人回归极乐世界。听说在凡间，每隔几十年，就有一个幸运的胖子会得到天边紫霞的眷念，生生世世，永恒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