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多具尸体毗邻而眠

　　1973年12月，我从集安水泥厂调到通化卫生学校当炊事员。刚去卫校的时候正值冬季，卫校的校舍此前被通化市制药厂利用文革学校下到农村的机会占用建设药厂。当卫校恢复办学回到原校舍的时候，药厂占的房屋没有全部倒出来，我和两名同时调来的工友只好住在一间没有取暖设施的大教室里，整整一个冬天，把我们可冻坏了。
　　第二年春天，药厂全部搬走了，学校为我们重新安排了宿舍。由于我的文化素质比同来两名工友高，学校安排我到总务处工作，并安排我给一个房间单独住宿。这栋办公楼是一座老式的建筑，一共两层，二层楼板和楼梯都是木制的。一楼的走廊是水泥磨砂地面，走廊的另一侧是学校的图书馆和总务处。我住的地方在总务处和图书馆之间的门厅里。这个门厅已经停止使用了，工作人员都从院内的后大门进出，原来的小楼正门门厅旁边的房间只能住一个人，学校就把这间宿舍分给了我。
　　我在总务处工作，每天要通过走廊进入总务处办公室，每天还要到二楼的一些部门里交接文件或发送一些物品，有了空闲时间，我就到走廊另一侧的图书馆里看书。我每天在一楼的走廊里走来走去，对走廊靠窗户一侧地面上放着的一些长条木箱感到很奇怪。这些木箱虽然没有密封，但却很严密。从木箱旁边路过的时候，似乎有一种怪味从木箱里飘出来。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气味，只觉得这种气味有些刺鼻。
　　我虽然对这些木箱感到奇怪，但大家谁都不谈这些木箱，平时人们从木箱旁边经过的时候，都会有意识地加快脚步，快速离开。我是一个刚刚21岁的青年人，好奇是青年人的本性。有一天，我问图书馆的徐老师：＂走廊里摆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怎么从来看不到有人动它？＂
　　徐老师笑了，说：＂我说了你可别害怕。＂
　　我也笑了，说：＂我胆子可大了，大不了是死尸，没那么可怕吧。＂
　　徐老师感到非常诧异，她说：＂你既然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我很奇怪，说：＂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的，我真不知道里面装是什么，刚才我就是那么一说。＂
　　＂噢，原来是这样啊。你说对了，那里全是尸体标本。＂徐老师轻描淡写地说道。
　　＂真的是尸体标本？＂我确实感到有些惊讶。我虽然胆子大，如果事先告诉我走廊里全是尸体标本，我肯定会害怕的。不过，大话已经说出来了，我便假装若无其事地说：＂怎么会有这么多标本呢？这些尸体是干什么用的？＂
　　徐老师说：＂一个长条箱子里能有二十多具，大约有几十具人体标本。这些标本都是学生上课用的。卫校学生学医，没有人体标本是无法开展教学的。＂
　　我又问：＂这些标本为什么不放在别的地方，而放在办公楼走廊里呢？＂
　　徐老师说：＂学校没有地方放，解剖室太小，已经有两个池子，里面有几十具尸体标本，需要经常捞出来给学生上解剖课。走廊里的箱子里都是干尸标本，用的少，在存放地方不够用的时候，只好先放在这里。＂
　　我弄明白了木箱子里装的都是尸体之后，再到了晚上我出去的时候便有些心虚。这么多尸体在走廊里，与我只一墙之隔。如果晚间去厕所，必须从木箱旁边经过，要说不害怕是假的。我每天晚上路过那里，都是慌慌地急速走路，生怕箱子里的尸体会跳出来。
　　不过，时间长了，我渐渐地也习惯了。再走到标本箱子那里时，我也不想它了，因为死人没有意识，它对人并没有威胁。相反，人则是可怕的，如果遇到坏人，比死人可怕多了。
　　在一个星期天里，办公楼里除了我和二楼的两名住宿老师以外，没有其他人了。我便到了尸体标本箱子那里，我把箱子打开往箱子里一看，这些干尸标本呈暗红色，比起真人小得多，也瘦得多，尸体的水分已经排净了。此时的尸体因福尔马林药液浸泡的原因，肌肉已经干枯了，所以比真人要小很多。只不过，箱子打开以后，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扑出来，令人很难受。我大致数了一下，有一只箱子里装了20具标本，三个箱子，估计有五六十具。一所卫生学校能有这么多标本，应该说是非常了不起的。据说，这些标本都是文革前马洪杰老师想办法搜集的，在人们对死者比较重视的情况下，能够搜集到这么标本确实不容易。负责解剖教学的马洪杰老师，在制作人体骨骼标本方面，是国内有名的专家。通化卫生学校原来是通化医学专科学校，老师大都是白求恩医科大学派来的教授级或讲师级教师，专业技术水平都非常高。估计部分人体标本可能也是白求恩医科大学支援的。文革后，通化医专改成通化卫校，这些已经下放到农村的老师也就都回到卫校任教了。
　　有一天，工友钟利和我在走廊里说话，他向我吹嘘：＂我的胆量最大，你们谁也比不上我。我夜间敢一个人从乱坟岗上走路。＂
　　我轻蔑地笑了一笑，说：＂我现在就试试，看看你的胆量是不是真那么大。＂
　　他看了我一眼，问道：＂你怎么试？＂
　　我＂嘿嘿＂一笑，右手抓住他的后衣领，左手迅速将标本箱子盖提起，右手往下一用力，说：＂好好看看，你胆子还大不大了？＂
　　钟利吓得＂妈呀！＂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一看真把他吓坏了，赶紧把他拉起来，拽到门外。钟利长出了一口气，说：＂我的妈呀，你还来真的呀，我服了，再也不和你吹了。＂
　　我＂哈哈＂一笑，说：＂我天天在这楼里住，每天都要在尸体旁边走上多少来回，它们根本不可怕。尸体没有意识，天下也没有鬼，人都是自己吓唬自己。＂
　　也许我对尸体已经见多不怪了，以后我和解剖室的几位老师关系处得非常好，经常到解剖室里和他们聊天，有时还看他们解剖尸体，并帮助他们解决一些解剖室设备安装的技术事宜。
　　1975年分秋菜的季节，有一天夜里，解剖室发生的一起＂闹鬼＂事件与我有点关系，差一点把解剖室值班的马洪杰老师吓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