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中秋，我们还会赏月吗

　　中秋夜的深圳湾，人格外地多。
　　晴好的夜空，一轮明月映着城市璀璨灯火。
　　海边宽阔的观光道，路边宽阔的草坪，无不显现着都市节日的繁华和喧嚣，密密麻麻的人，或行或驻，或围坐或独坐，或远望或翘首……
　　一片赏月的赞叹声：
　　＂好大的月亮！＂
　　＂好亮哦！＂
　　＂真圆啊！＂
　　……
　　各种手机，各种构图，各种抓拍，于是朋友圈里，标准的＂九宫格＂，各种风格的圆月充满了中秋夜的生活；各种祝福的电波，也纵横交织在这明月映照下的不平静的夜空。
　　可这热闹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中秋还是那个中秋，可我们，还会赏月吗？
　　传统节日丰富的内容，到今天还剩下了多少？
　　翻开《红楼梦》，就能窥见旧时赏月的些许情景。
　　当下园子正门俱已打开，吊着羊角灯。嘉荫堂月台上焚着斗香，秉着风烛，陈献着瓜饼及各色果品……真是月明灯彩，人气香烟，晶艳氤氲，不可形状。
　　——中秋赏月是很有仪式感的，形式上就很重视。
　　地下铺着拜毯锦褥。贾母盥手上香拜毕，于是大家皆拜过
　　——赏月之前，先＂拜＂月。从地上铺设，上香前的＂盥手＂，可见礼仪之讲究，心之虔诚。
　　贾母使命折一枝桂花来，叫个媳妇在屏后击鼓传花，若花在手中，饮酒一杯，罚说笑话一个。
　　——家人团聚，重在一个＂乐＂字，所以，佳节，必有＂玩＂。也因此，一应陈设，都有意头儿——厅前平台上列下桌椅，又用一架大围屏隔作两间。凡桌椅形式皆是圆的，特取团圆之意。
　　贾母因见月至天中，比先越发精彩可爱，因说：＂如此好月，不可不闻笛。＂因命又将十番上女子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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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众人赏了一回桂花，又入席换暖酒来。正说着闲话，猛不防那壁里桂花树下，呜咽悠扬，吹出笛声来。趁着这明月清风，天空地静，真令人烦心顿释，万虑齐除，肃然危坐，默然相赏。
　　——静夜、皓月、悠笛、香桂……此情，此景，有香，有色……
　　二人遂在两个竹墩上坐下。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个月影，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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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玉笑道：＂今日老太太、太太高兴，这笛子吹得有趣，倒是助咱们的兴趣了。咱们两个都爱五言，就还是五言排律吧。＂
　　——赏月，必生诗情，于是湘黛二人，一路联句，遂出＂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之凄美名句。所以赏月之更高境界，是＂寄情＂。
　　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古往今来，月下抒怀，留下了多少千古佳作。
　　皓月高悬，夜空浩渺，最能激起对人生和寰宇之追问：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孤月独悬，暗夜深沉，最易生孤独寂寥之况味：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月阴月晴，月圆月缺，最是让人觉无常之感伤：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
　　蟾光普天，天涯共沐，最是能唤起遥远的思念：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边塞苦寒，月华如雪，最是能激起苍凉的豪情：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戌楼间
　　——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月满西山。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时间就那样流转到了2021，现代都市霓虹的迷离光影下，我们还留有多少那样的诗情？
　　先进的科技，发达的通讯，虽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但，也对很多情境和美，形成了毁坏性的冲击。
　　当一个短信，一个电话，就能即时地联系到对方，甚至一张随手拍的照片，或打开视频，就能即时地看到和听到对方，距离带来的神秘和美感，也就不存在了。
　　哪还用＂天涯共此时＂？哪还用＂千里共婵娟＂？古人望月思佳人，是因为天各一方，音信茫茫，＂共婵娟＂，共的是曾经一起花前月下的共同记忆。现在呢？打开视频连线，＂佳人＂就在眼前，哪还用望月来思？
　　古时人对月祭拜，女愿貌似嫦娥，圆如洁月；男期早步蟾宫，高攀仙桂。
　　现在呢？
　　大型天文望远镜，＂洁月＂的真实面貌，一览无遗，原来月面是那样凹凸不平，密布着一个接一个的环形山，那个姑娘还敢许愿＂貌如洁月＂？
　　人类的足迹，已经踏上了月面，就仿佛一鞋子踩在了嫦娥的脸上。探测器更是已经登上了火星，＂蟾宫＂，早已不是高不可攀的目标，男人们，也把野心往更深远的地方拓展了。
　　更别说商品社会，＂深圳女孩＂正热衷于＂搞钱＂，哪有那个闲心去看一看什么＂月亮＂？
　　想想魏晋风流名士们，崇尚自然，超然物外，率真任诞而风流自赏，他们向外发现自然，向内看到自己的内心，于是山水虚灵化了，情致化了，现在的我们，是真的没有他们那么＂会＂生活了！
　　但看看这佳节月下，仍有这许许多多的人，在蟾光之下盘桓流连，大家仿佛也还在寻找着什么，追思着什么。
　　李白在《把酒问月》里说：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其实，古人不见今时月，古月犹照今时人。
　　商品社会的今天，我们何尝不更需要古人那份赏月的心境和气质？
　　可不要像段子手说的：眼前风景美如画，本想吟诗赠天下，奈何自己没文化，唯有一句：卧槽，月亮真大！
　　真要那样，可真是白瞎了那么多年读的书，受的教育。
　　冬雷，写于2021年中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