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明八月，老城老巷老人

　　八月，老城、老巷、老人
　　文/孙志明
　　夜里一场小雨，清晨空气清新温润，好久没有进老城转转了，选个行人少的时候在老城里慢慢溜达，是很惬意的，你会感觉到一种久违的亲切感，身体内某些沉睡的地方被唤醒了。
　　老街的路不是很宽，许多老门楼斑斑驳驳，木雕大多残缺，那些破损的石墩、遗落的磨盘，让人恍惚又回到清贫、淳朴的童年岁月。小时候父母忙于工作，丢下我与奶奶生活，我是名副其实的＂留守儿童＂。每次跪个小板凳趴在炕沿边，听不识字的奶奶一句一句口述写家信，发信地址是：河北省蔚县城二街石桥南12号。那是一个三进院的大杂院，写完了地址我就想：这石桥在哪里呢？北面隔一条小马路那道巷子叫石桥北，石桥北的门洞有整条石头的门槛，门洞外两边有石墩，可没见石桥在哪里啊！也没有小河，莫非这石桥是在天上吗？这个问题在心里藏了起来，直到四十多年后，才有机会请教父亲。原来石桥真的有过，两尺多高，光滑的青石板，像江南水镇的小桥，只是下完雨桥下才会有水，顺着向北的渠道一直流到鼓楼北街的＂王八坑＂里，原来这石桥及水渠是老蔚州城里的雨季排水系统，东街及西街各一处。那时候蔚县的东城门叫安定门，城门内右侧城墙根下有一天然泉眼，泉水清新甘甜，流到城内许多人家的菜地，但是它与西城门楼都在战争年代毁坏了。
　　远远看见两位老婆婆坐在一个街门外的石墩上歇歇，花白的头发、干净的灰色斜大襟上衣、老式布鞋，不由得想起去世30多年的奶奶。走近发现其中一位看着面熟，老人也竟瞅着我问：＂你是孙家的人吗？＂我说：＂是，我看着大娘也挺面熟的。＂聊几句得知果然是老二街人，而且是我小的时候经常去奶奶家＂串门儿＂的街坊。
　　＂你奶奶可是个齐绰人儿，多会儿去家里也是干干净净的。＂是的，我记得早晨扫完地，奶奶会用好几把掸子把整个地面掸上两三遍，直到那些快200岁的青灰方砖亮得能照人，有古代铜镜那种感觉。
　　用我奶奶的话说我奶奶，早先年是殷实人家的闺女，没有上过学，但逢年过节总是看大戏。我奶奶常能说出让童年的我感觉很深奥的话，有一次在某件事上我爷爷犯了糊涂，盘腿坐炕上纳鞋底的奶奶轻轻长叹一声道：＂唉，我那劝不醒的梁山伯呀！＂手里的活儿并不停下来，我好奇地问奶奶＂啥是梁山伯？＂奶奶就给我讲《化蝶》的故事。现在想起来，奶奶就连表达失望、埋怨也是那么地柔美且富有诗意！童年的我＂习惯了＂奶奶的＂唠叨＂，并经常把这些唠叨当做奶奶说过的一个词儿——＂耳旁风＂，比如＂话，是开心的钥匙＂、＂成人不舒服、舒服不成人＂、＂要要公道、打个颠倒＂、＂吃亏不亏＂、＂让人一步自己宽＂……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那些唠叨越来越理解，越来越走心，每每想起就如夏日清泉水从心头流过，同时也越来越感觉我的奶奶才是真有文化。后来网上看到梁晓声关于＂文化＂的四句话：＂所谓文化，就是根植于内心的修养、无需提醒的自觉、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为他人着想的善良。＂我觉得奶奶应该占了三句半，所缺的是我的奶奶一辈子活在约束里，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自由＂。
　　与老人告别，回望她们微驼的背影，一个83岁，一个91岁，我奶奶要是还在世，应该是103岁吧？记忆中奶奶没有胖过，也是常穿斜大襟上衣，那盘扣是奶奶亲手用相同布料的布流条编的，夏天在家穿旧的灰世布那件，出门上街就换上一件白色的确良的，每次洗干净都要先叠起来用响矇捶得平平展展，然后再晾在四合院的绳子上。
　　不觉已走到巷子北头，二街村委会院子改成了幼儿园，里面传出孩子们诵读《三字经》的声音。近些年教科书有很大改动，增加了许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内容，传统文化在回归，许多家庭大人和小孩子都学《弟子规》，感觉还是孩子们学得认真、记得入心，父母们忙得总有些心不在焉吧。
　　天空渐渐放晴，朝阳洒满老巷，上班时间快到了，一辆辆小车从身后很慢地开过，以防给行人身上溅到雨水。自从老城的两条主街被规定为单行线，堵车便不再出现。小时候老巷多是土路，雨后泥泞难行，自行车是稀罕物，又如何能想象得出几十年后现在的摸样？
　　老城、老巷、老人，不可再生的宝藏，永久的营养。
　　原创于2018年夏修改于2021年七月末
　　作者简介：
　　孙志明：昵称蔚州春草，喜欢文字、摄影、禅舞，喜欢去大山深处体验，喜爱的一句话：＂行走半生，归来依旧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