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里有个叫赵应之的人,出生在当地有名的宗室家里,为人也比较豪爽。他有一双细长的眼睛,眼窝有些深陷进去,薄嘴唇,一对招风耳,处处都透露着些许猥琐。他常常带着弟弟茂之和商贾出身的吴小员外,游山玩水,流连在秦楼楚馆勾栏瓦肆之间不愿离开。 春是踏青的季节,这天,他三人又相约到金明池踏青赏玩去。一路走走停停,正有些口渴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有一条小径笔直通向一家酒肆。竹影婆娑间,满地的小野花正开得热烈。酒肆里放着几张刚刚褪去青色还有些微微泛黄的竹制桌椅,黝黑的陶器酒罐安静地守候着客人的到来。 走近了一些,三人才发现这小小的酒肆里只有一位穿着蓝色粗布衣裙的女孩子。弯弯的柳叶眉下,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两把扇子一样忽闪忽闪的,微微透着红晕的小麦肤色,高挺的鼻子,双唇就像刚开的玫瑰花瓣一样娇嫩柔软。 三人看着这个当垆的女子,不禁有些心痒痒起来,没想到在这山野郊村居然有此绝色的女子。姑娘见有客人上门,赶紧为来人一一摆酒上桌。 赵应之端起酒杯,一仰头喝了个杯见底,用手指了指女子对二人说道:"哎,这姑娘长得挺水灵俊俏的,让她为咱哥三斟杯酒来助助兴如何?也不枉荒废了这等美人儿。"这吴小员外自然乐意,心里正盘算着如何接近呢,赵应之的提议岂不是正中下怀。 于是,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用言语挑逗起来。姑娘也不忸怩作态,见三人真心相邀,也就欣然而坐,频频为三人斟酒,举杯说笑起来。 美人相伴,又有美酒知己作陪,三人酒兴正酣,喝得尽兴的时候,就见远远地走来一对中年夫妻,姑娘赶紧站起来,神色有些慌张的喊了声爹娘。 夫妻俩看见自己家姑娘和客人喝酒调笑,脸上立刻就显现出一丝愠色来,老爹上前一把抓住姑娘的胳膊,拽到一边低低地呵斥起来。赵应之三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只得多付了一些银两,闷闷地起身离开。这小吴员外更是三步一回头地慢慢磨蹭着往前走。 春走得很快,夏日的骄阳也阻挡不住秋渐凉的脚步,三人虽然心里都有些不舍,但是,也只能经常在梦里与酒肆的小美女玉心相会了。据说,这小吴员外有次喝醉了酒,满嘴喊的竟是"玉心"两字。 来年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三人再次的相约金明池上。当三人寻着旧日的痕迹,来到酒肆喝酒小憩时,曾经明艳美丽的女子却失了身影,三人看着酒肆外竹影婆娑依旧,小花也更加的明媚,偶尔传来几声叽叽喳喳的麻雀声,为这春日中孤零零的酒肆平添了几分寂寞的味道。 小吴员外的脸上闪现出一丝丝的失望,长长的叹口气开口询问,"去年来踏春时,曾当垆卖酒的姑娘怎么不见了踪影?"两鬓已经有些斑白的老翁,快速抬眼看了三人一眼,又独自低头摆弄着手里盛酒的竹勺,伤心地说道:"那正是小女,去年我和老伴去上坟祭拜,留下女儿玉心独自守着酒肆。唉!哪曾想,有三个轻薄的少年郎来到酒肆喝酒,竟然让玉心陪着喝酒调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受人如此轻薄?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了吗?老汉我就轻责了她几句,没想到这丫头性子刚烈,从此一病不起,数日之后竟然丢下父母撒手西归了。唉!唉!" 停了停老翁又接着说道:"玉心生前就喜欢这绿油油的竹子,死后就安葬在屋后的竹林里,也好遂了她最后的心愿。"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仿佛眨眼之间老翁就已经是满目苍凉了,脸上的皱纹也更加的深密了。 三人也不敢再问,只得相互催促着起身离开。此刻的美景似乎也失去了春日该有的活力,更加平添了些伤感,三人再也没了继续踏春赏景的兴致,一路上谁也不说话,低着脑袋形色匆匆的往家走去。 落日留下长长的影子,伴着一丝愁绪,几抹悲凉笼罩着春日的街角巷尾。远处的街巷里走来一位戴着面纱,穿着淡蓝色衣裙的女子。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女子猛然停住了脚步,回首看着三人道:"你们是去金明池踏春酒肆了吗?" 三人心下一惊,点头道:"是的,姑娘怎么知道的?"女子抬起纤细的手,揭开面纱,笑着说:"奴家就是去年在金明池上酒肆卖酒的玉心啊。" 吴小员外心里一喜,有些激动地问道:"可是我们刚从酒肆回来,你父母说说你已经....."玉心拿手轻掩檀口吃吃地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有劳员外费心了,你们一到酒肆,爹娘就认出你们去年曾来过酒肆了,所以只得谎称玉心死了,在屋后的竹林里给我建了空冢一座,其实就是想要断了各位的打扰。刚才从母亲处得知三位特意来寻我,所以偷偷地来与各位见上一面。" 赵应之眯着他的小眼,有些轻薄地说道:"姑娘偷偷来与我等相见,现下没有酒可以助兴,很是无趣啊!"玉心笑道:"如今我早已不住乡野酒肆了,爹娘特意在城中买下一处宅子,地方还算宽敞,各位可否赏脸一起喝一杯?" 三人都是当地的风流浪子,去年见玉心当垆卖酒,心早已有些动荡,今日美人相邀自然是豪气万丈,欢喜无比,哪里还有拒绝的意思。跟着玉心共赴家宅,举杯共饮去了。 夜已经很深了,赵应之和弟弟茂之摇摇晃晃的告辞回家,小吴员外醉眼朦胧,迷糊之间竟然宿在了玉心的闺房里。从此往后,这小吴员外经常光顾,伴着美人共赴巫山云雨。 两人你来我往已经有三个多月了,这小吴员外越来越憔悴,脸色如死灰似的,老员外花费上千两银钱,寻求各方名医,可是却一点效果也没有,眼看着儿子一天一天的消瘦萎靡下去,这吴夫人哭红了双眼,整天嚷嚷着儿子要是有个什么好歹,自己也跟着去算了。 这天,赵应之带着些礼物,上吴员外家去探望好友。这赵应之一见小吴员外形如枯槁,脸上一片死灰,吓得差点当场尿了裤子,话也不敢多说,扔下礼物就逃命似地离开了吴家。正当他惊魂未定地站在街头的桥栏杆上,拼命地大喘几口的时候,一个穿得像乞丐的邋遢道人,站在他面前朗声道:"公子,为何如此慌张?" 赵应之拍拍胸脯喃喃地道:"吓死我了,这才几天没见,居然成了一幅鬼样子"。邋遢道人见他不理自己,也不生气继续边走边说道:"我看公子一身富贵,只可惜沾染上一些死气,如果再晚些时日恐怕活不了几天了额。老道本想救你,可惜呀,可惜你冥顽不灵。" 此时茂之正好来找他,兄弟俩人一起回到家中时,浑身的衣服都已被汗水浸湿了,心里不觉有些犯怵起来。二人商量一下决定去找宗室族长,一一详细地把经过说了一遍,老族长听完沉吟片刻,带着兄弟俩去了一处破败的旧房子前,恭恭敬敬的行礼后,终于见到了一个穿着邋遢的道人。 赵应之仔细一看,这不正是下午自己在桥边碰见的那个人吗?邋遢道人也不多说,只是眯起眼睛,用他那枯瘦的左手一遍又一遍地捋着稀稀疏疏的胡子。问了一些详细的事情,才答应一起去吴家看看。 一行人来到吴家大门口时,这邋遢道人不禁也大吃了一惊说道:"此地乌云压顶,死气深深,再过个十天半月的将有人必死无疑,就是神仙恐怕也束手无策了,你们进去带上小吴员外避开这里,一直往西,走到三百里外的西洛就可以停下了,我会在哪里等你们,记住了,在路上不管看到什么,或者是给你什么,都不要吃不要喝。千万要记住了!" 邋遢道人叹口气继续道:"如果过了一百二十天,你们没有走出去三百里,那也是死路一条。" 赵家兄弟也顾不得其他,当即就命人牵来车马,带上混混欲睡的小吴员外往西赶去。每当他们住店,吃饭的时候,玉心姑娘都会出现在房里,夜里还是照常睡在小吴员外的身边,有时候还会捧着斟满酒的竹制酒杯,到赵应之兄弟俩跟前,相邀喝酒呢。 三人终于在约定的日子里赶到了西洛,找到道人曾指定的酒楼住下,心里有担心有些害怕,也不知道能不能行,眼见着小吴员外越来越虚弱起来。 刚刚安顿好,就看见邋遢道人骑着小毛驴来到酒楼跟前。道人面向酒楼作揖,嘴里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从怀里掏出两张黄色的纸来,恭恭敬敬点上三柱香,又设下法坛嘀嘀咕咕的念叨半天后,抽出一把剑来,交给小吴员外严肃地说道:"你回去房间,紧紧地关好门窗,等到夜半的时候,会有敲门的声音出现,不要问是谁,只管用这把剑击杀就好,如果有幸你一剑刺中的是玉心姑娘,那么你就可以活命,如果你击中的是别的什么人,那你也只能偿命了,反正横竖要死人,你是死是活就看你的造化了。" 夜黑沉沉的,凄厉的风从树梢间呼啸着掠过,远处的古树摇曳着发出阵阵刺耳的尖啸声,房间里的小吴员外,勉强地打起精神,努力地屏住呼吸,一双手死死的握住剑柄,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的盯着紧闭的房门。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走廊里清晰地传来,一直走到小吴员外的房门口才终于停下。"咚,咚,咚"木门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小吴员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紧了紧手里握着的剑,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向着房门刺了过去。 只听得"扑通一声"后,就再也没有其它的声响出现了。小吴员外也浑身湿透一屁股跌坐在了地板上。邋遢道长突然出现的举起手中的烛火,看见地上躺着的正是玉心姑娘,鲜红的血正咕咕地往外冒,道长掏出一张符纸,啪的一下就贴在了玉心的脑门上。 当官府的差役来的时候,地上玉心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滩逐渐凝固的血迹,提醒着大家。官差把赵应之,小吴员外三人全部收监,经过一番审讯后,官府带着人找到了金明池上卖酒的老翁,询问独生女儿的事情。 夫妻俩说,女儿玉心去年抑郁死了,就埋在屋后的竹林里。可是等到官府挖开玉心姑娘的墓冢的时候,只见墓穴里只有一堆像蛇蜕一样的东西,根本就没有一丝人的骸骨在里面。 这小吴员外三人从此再也不敢在外拈花惹草风流快活了。 竹林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卖酒的老翁夫妻俩也搬离了金明池上,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夫妻俩仍然会回到竹林为玉心烧上一些钱币,洒下桃花清酒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