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兵记忆援越抗美生活纪实在胡志明逝世的日子里

　　原创：史锡腾
　　1969年9月2日是越南人民民主共和国的国庆节。由于一年多来美国飞机没有轰炸北方，在巴黎进行的秘密和谈又有一些希望，这几天越南北方呈现出热烈的节日气氛。
　　一号公路边的城市已不再像一年前那样萧条了，居民大多数已返回家园。街边房屋的门窗打开了，屋子里有灯光了，不少店铺开业了，大街上人来人往了。就连北江这个被破坏得那么厉害的城市，像样一点的房屋内也有人居住了。城市、乡村的建筑物上到处都飘扬着旗帜，有红底镶着黄五星的越南国旗，也有镰刀斧头图案的党旗。到处悬挂着越南文字的标语，在一些重要的建筑物门口，还悬挂着胡志明主席的画像。而遍布城乡的高音喇叭则一天到晚播放着喜庆的歌曲和新闻。
　　9月1号这天晚上，我们的车刚好回到连队，就听到一个好消息：今天晚上，越北军区文工团在附近慰问越南人民军，也邀请了我们连队，而且上级同意我们去观看。我们听说有这样的好事，连忙草草洗了个澡，又赶到炊事班吃了点饭，就随着部队出发了。要知道，这对我们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国内正处文化大革命时期，本来就没有什么文化生活，被戏称为＂老三战＂的《地道战》《地雷战》和《南征北战》几个电影已经看腻了，其它的什么文艺节目都没有了。我们身在部队，又地处国外，更难看得到质量高的节目。有时越南部队或地方放电影也请我们去看，但基本上都被上级委婉地拒绝了。
　　记得有一次，驻地附近放映中国影片《51号兵站》，上级竟然破天荒地接受了越方的邀请，同意我们前去观看。这部文革前就以情节曲折而风靡全国的电影，在文革期间和其它一大批优秀电影一起被打入冷宫，在国内是根本看不到的，但梁波罗主演的主人公小老大却一直深深刻画在我们的心中。现在可以重新回顾一下这部老电影，我们高兴得不得了。谁知电影才开始放映，天上就下起了雨。放映员和观众坚持了好一会，老天爷也丝毫没有可怜一下我们的意思。雨越下越大，电影只好收场。第二天，电影在原地接着放映，可不知是越方没有再邀请的原因，还是领导没有再批准的原因，反正我们就没有再去观看了。坐在营房里听着外面远远传过来的对白和音乐声，心里就像有几千只蚂蚁在爬，不知有多难受。
　　不过，这次老天爷和上级领导都没有让我们失望，节目演得很顺利，天也没有下雨，领导也让我们一直看到最后的演员谢幕。越北军区文工团的演员都具有很高的专业水平，每个节目，不管是歌曲还是舞蹈都很精彩，我自己认为差不多可以与当时中国最赋有盛名的东方歌舞团篦美了。
　　2号、3号两天，整个越南北方都沉浸在欢乐之中，但是到4号，我们就发现情况不对了。响彻城乡的喜庆音乐变成了哀乐，建筑物上高高飘扬的越南国旗都降下了一半，有的还在上面挂上了一条黑纱。连队领导告诉我们，是胡志明主席逝世了。后来果然在一些地方看到披上了黑纱的胡志明主席像，全民欢庆的国庆日一下子变成了全民悲痛的国丧日。身在越南，既看不到国内的报纸（国内的报纸送到连队，上面的新闻也早已成为历史了），也听不懂越语广播，因此平时我们也难得去关心国内外大事，连队领导给我们讲点什么就是什么。但是这几天，连部的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就成了大家最心爱的宝贝，一有点时间，我们就自觉涌到连部去听国内的广播，了解胡志明主席逝世的有关消息。他的逝世，是越南人民心中的大事，也是我们所关心的大事！
　　胡志明生于1890年，1920年旅居法国，并参加法国社会党，成为法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从此就把他的毕生精力投入到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和越南人民的解放事业之中。1930年2月领导建立越南共产党，该党同年10月改名印度支那共产党，1951年又改名越南劳动党。1941年发起建立＂越南独立同盟＂，当选为主席，领导越南人民反对法国殖民者和日本帝国主义。1945年八月革命胜利后，越南民主共和国成立，他一直身任越南劳动党中央委员会主席及国家主席，直到逝世。1945年至1955年期间还兼任总理。在此期间，他领导越南人民进行抗法救国战争，抗法战争结束后，法国军队撤出越南，但是美国又取代法国，插手干涉越南事务，扶植吴庭艳傀儡集团，破坏日内瓦协议的实施。1965年，美国把战火又从越南南方烧到了北方，对北方进行了野蛮的轰炸。在胡志明主席、越南劳动党和越南南方解放阵线的领导下，又进行了长期的抗美救国战争。从这些经历看来，他是越南劳动党的缔造者和领导人，是国家的开国元勋，是全党和全国人民心中的绝对权威。他的名字是和越南人民的解放事业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因此，他的逝世引起了越南人民的极大悲痛。尽管我对1954年斯大林逝世时国内悼念他的活动还有一点印象，但那时毕竟太小，而且斯大林也不是我国的领导人。这次胡志明逝世，是我第一次经历一个国家的领袖逝世，及逝世后本国人民为悼念他所进行的悼念活动。
　　在那难忘的日子里，我非常惊异地看到越南老百姓对＂胡伯伯＂是多么难舍难分，是如何以悲痛欲绝的心情来为他送行的。从9月5日开始，我们的车所经过的每一个地方，不管是城市还是小镇，都为胡主席布置了灵堂。这些灵堂有大有小，有的比较正规，有的比较简陋，但都设在靠近路边的地方。远远看去，灵堂门上挂着胡志明像，像框上挂着黑纱，两边贴着挽联，门外放满了花圈，附近树上的高音喇叭不间断地奏着哀乐。灵堂外面，总是排满了长长的悼念队伍，而队伍中的主要成分就是衣着简陋、神态朴实的当地老百姓。这些老百姓一个个泪流满面，有的还失声痛哭，他们一个跟着一个在队列里缓慢移动，为的是能进到那个黑黑的没有电灯的灵堂里去向他们＂心中最最敬爱的胡伯伯＂行一个礼，鞠一个躬，说一声＂胡伯伯再见＂。给人印象最深的是那些大爹大妈，他们有的皱纹满面，有的白发苍苍，只见他们拖着瘦弱的身躯，迈着踟蹰的脚步，手里捏着肮脏的手绢，不停擦拭着脸上的纵横老泪，在悼念的队伍中一站就是半天。可以看得出，他们对胡主席的感情才是最真实、最深厚的，绝对不像是逢场作戏。再看相片中的＂胡伯伯＂，他留着花白山羊胡子，穿着浅色的中山装，面带微笑地看着前来为他送行的每一个人，就像是在家中会见老朋友一样，一看就是一个慈祥的老人。据说胡志明为了革命事业一直没有结婚，当然也没有子女，但全国老百姓都亲切地称呼他＂胡伯伯＂。今天这么多儿女来看他，他一直面带着满足的微笑当然就不足为奇了。
　　这种群众性的悼念活动一连进行了好几天。由于身份的关系，我不可能有机会到首都河内去感受那儿的气氛，只能从广播、报纸的报道，以及在部队中广泛流传的小道消息中来了解一些当时的情况。胡志明主席逝世的实际日期其实是在9月2日清晨。因为这一天刚好是越南国庆节，越南劳动党中央为避免越南人民过分受刺激，决定把他逝世的时间对外公布为9月3日，并到9月4日才正式公布。9月4日凌晨，差不多在越南公布胡主席逝世消息的同时，周恩来总理和叶剑英、韦国清星夜兼程赶赴河内向胡主席遗体告别。越南方面特别安排他们在9月4日晚7时左右瞻仰胡主席遗容，当晚8时，周总理一行就离开河内回国。就在周总理等人在回国途中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开始播送中共中央的唁电：＂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代表全体党员和全国人民，对越南劳动党的缔造者、越南人民的伟大领袖、中国人民的亲密战友胡志明主席的逝世，表示无比沉痛的哀悼……＂在这段时间内，各国，特别是社会主义国家也纷纷发表唁电，并不时有党政代表团前来吊唁。1969年9月9日，越南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国会常务委员会、越南民主共和国政府会议和祖国战线在河内巴亭广场举行了胡志明主席追悼会，包括以前苏联国家领导人柯西金为首的苏联党政代表团，几乎所有社会主义国家的代表团都参加了这次大会。据说，柯西金本来想利用这次机会与周恩来见面，交换一下有关珍宝岛事件后中苏关系走向的意见，没想到周恩来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早已离开了河内。后来，柯西金在回国途中还是转辗北京机场，在机场休息室停留了几个小时，得以与周恩来见面并交换了意见，中苏间的紧张关系因此稍有缓和。后来，越南政府在巴亭广场为胡志明修建了纪念堂，并将他的遗体安放在此供后人瞻仰。据说，当时中国和苏联都向越南政府赠送了水晶棺材，鉴于和中苏之间的微妙关系难以平衡，越方都未使用，而选择使用了第三国的。
　　胡志明的逝世，对越南人民尚未完成的解放事业是重大损失，对中越之间的关系也有影响。胡志明的一生与中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很早，他和中国的领导人毛泽东、周恩来、叶剑英、韦国清等就有着极亲密的私人关系。20世纪20年代初，胡志明在法国时就结识了当时正在法国勤工俭学的周恩来，从此，他们的友谊一直保持了近半个世纪。当时胡志明很关心旅法勤工俭学的中国青年学生在政治上的成长，还介绍了他们中的先进分子参加法国共产党，如赵世炎、陈延年、陈乔年、王若飞、萧三等人。20年代中期到中国解放，胡主席经常在广东、广西进行革命活动，与周恩来、叶剑英、李富春、廖仲恺和廖承志等来往都非常亲密。说得更确切一点，应该是叫做并肩作战。1924到1927年在广州时，就成为廖承志的父亲廖仲恺先生的好朋友。为了推动东亚的民族解放运动，当时在廖仲恺的大力协助下，＂亚洲被压迫民族联合会＂在广州成立，廖仲恺任会长，胡志明任秘书长。1942年8月，他有事由越南来中国，但一进入广西境内便被国民党军队逮捕并关进监狱。周恩来得知此事后，就托冯玉祥营救。在冯玉祥的大力协助下，胡志明得到释放。在胡志明和中国领导人的影响下，中越两国的革命事业始终是互相支持，互相帮助的。
　　1949年新中国建立后，越南的抗法战争形势还很严峻。毛主席、中共中央应胡志明主席的要求，派了陈赓到越南协助打仗。陈赓于1950年7月到越南，经与胡主席和越南党中央周密研究和部署，于9月中旬发动了边界战役，歼敌8000余人，打通了700多公里长的中越边界线，打破了越南解放区被包围的态势。不久，陈赓奉调到朝鲜战场，继续由韦国清率领的军事顾问团到越南工作。在此期间，军事顾问团就作战问题向越南提出了意见和建议，与越南人民军一起在北部平原和西北部打了几次规模较大的战役，解放了北方大部分地区。法军被迫龟缩到两个区域：一个是河内和海防两大城市及其周围的地区，另一个是西北部通往老挝的战略要地奠边府。这时，胡主席和越南党中央听取了韦国清的意见，决定一鼓作气，攻打奠边府。1954年5月7日，奠边府解放了，16000名守敌被歼，西北军区兼奠边府司令卡斯特莱少将被活捉。法国看到大势已去，被迫同意参加日内瓦会议，恢复印度支那的和平谈判，并签订了停战协议。越南人民八年抗法战争胜利结束。
　　1965年美国扩大侵略越南的战争，胡主席来找毛主席，问中国方面能不能把越南后方一些地区的后勤保障工作包下来。如果毛主席批准由中国包下来，越南就可以调动兵力上前线。毛主席当即回答说，服从胡主席的命令，中国来包，不成问题。胡主席听后十分高兴地说，在我们之间，要达成协议是太容易了。从1965年7月到1970年7月，中国先后派出了防空、工程、铁道、后勤等部队共30多万人次到越南后方帮助工作，历时4年多。胡志明主席非常关心我国入越支援部队。筑路部队进入越南后，他立即约支队以上干部到中国驻越大使馆同他会见。1965年底，胡志明主席在主席府接见我国支援部队领导人时，得知部队蔬菜供应不上，他即说：＂你们每个连抽几个人专门种菜、养猪、养鸡、捕鱼。我们当地供应一部分，中国运入一部分，你们自己生产一部分。总之，要尽量设法改善部队伙食。＂他要求中国支援部队搞生产自给的消息传达到许多施工地段后，打破了在越南驻地搞生产的顾虑，各支队当即发扬延安精神，大搞生产自给，到1967年中，许多部队已自给有余，挑了几篮菜送给胡主席祝寿。胡主席亲自到主席府院子里迎接他们，凝视着鲜嫩的蔬菜流下了热泪。
　　1968年，他已是78岁高龄，但春节清早，他还是亲自到施工现场看望中国铁道兵的同志们，向大家祝贺春节。他身穿鱼白色的中山装，手持拐杖，在中国驻越南大使陈子平等人的陪同下，来到战士们之间，亲切握手，并将手书＂越中友好，万古长青＂的条幅赠送给中国战士。
　　1968年，中国援越筑路工程部队提前超额完成修筑7条公路的任务，胡主席在主席府接见了部队的负责同志。他动情地说：＂你们援助我们修这些路，是我和毛主席在长沙见面时商定的，是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毛主席给越南的无私援助。你们在越南3年，修路很辛苦，还有不少同志牺牲了，修出的公路既优质又美观。中国对越南的援助是无私的，是最宝贵的，是大量的、及时的，对越南人民的抗美救国解放战争做出了伟大贡献。我代表越南劳动党、越南政府和人民向你们，并通过你们向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毛主席表示衷心的感谢和崇高的敬意。＂他接着说：＂向中国人民优秀的儿女、在我们国土上为越南人民的抗美救国解放战争英勇牺牲的同志们致以哀悼，对负伤的同志致以亲切的问候。＂胡主席眼含泪花深情地说：＂请你们放心，你们牺牲的战友遗体在越南国土上，我们会很好地保护他们的墓地。＂
　　这时大厅里静悄悄的，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些长眠在越南的战友，心里感到十分悲伤。胡主席打破了沉默，他以坚定的口吻说：＂革命是要付出代价才能取得胜利的。事实证明，中、越两国的关系是用鲜血凝成的，是牢固的。我说过，‘越中情谊深，同志加兄弟’。越南人民的革命胜利，也是你们的胜利。在此，我赠给你们一个荣誉称号：你们是来时人人敬爱，走时人人想念的革命军队。＂胡主席最后说：＂你们就要离开越南回国了，祝你们一路平安！＂
　　除了革命事业上的联系，在生活上胡志明也把中国看成是自己的家一样。他连续几年过生日，因不愿意国内为他做寿而惊动人民，都由河内到中国广西＂避寿＂。为了照顾胡主席的健康，越南劳动党中央1965年还作了一个决定，让胡志明主席每年夏季到中国休息。这一年的5月15日，他离开河内，先到广州，后到长沙同毛主席会见，再到北京过75岁寿辰，尔后由董必武副主席陪同到济南、曲阜、黄山、杭州、莫干山等地参观游览。在杭州又同毛主席再次会见。1966年5月，胡主席照例又来到中国，在杭州会见了毛主席。
　　进入60年代，胡主席各种疾病逐渐增多。他患病时，除了越南医生给他治疗外，经常请中国医生参与治疗，要不就是亲自来中国治疗。1969年2月、8月胡主席两度病情恶化时，中国都派了医护人员组成医疗组，多次奔赴河内为胡志明治疗。毛主席、周总理和中央其他领导同志亲自过问给胡志明送医送药的问题，甚至还给重病中的胡志明送去北京烤鸭。
　　1969年8月31日，在胡志明生命垂危的关头，周总理特派著名的医学专家吴阶平教授赶赴河内了解情况，并派一批医护人员立即到河内实施抢救。中国医疗队工作人员在河内一直陪伴着胡志明走到生命的尽头。
　　胡志明逝世了，我们身临其境，也与越南人民一样，感到无比的悲痛。在悲痛之余，内心深处还笼罩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隐忧：中越两国友好关系的重要维系者不在了，今后的中越之间还会有这样亲密吗？尽管我们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对当时的外交政策和上层内幕一无所知，但是，我们还是能看出点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因为我们就处在两国关系的第一线。每天的所见所闻告诉我们，如果没有胡志明主席长期以往地从中维护，＂同志加兄弟＂的关系的就有可能会被一条犬牙交错的深沟和裂痕所代替。
　　作者：史锡腾：原铁道兵二师，曾参加援越抗美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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