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歌（9）千里跃进贺兰山

　　原创：陈 钿
　　坐落在贺兰山宗别立地区的陆军第二十师五十九团第三代营房
　　1969年10月，我在甘肃兰州西固八盘峡水电站支左点上接到通知，马上结束支左任务，执行接兵任务，任江苏泗洪县接兵团团长。我没来得及回临夏洪水沟营房，便直接火速赶到兰州火车站，与已经从团里来接兵的干部和老战士一起登车往泗洪县出发。在火车上，我才知道部队发生的重大变化。
　　部队改编移防宁夏，我奉命带队到泗洪接兵
　　1969年3月，＂珍宝岛事件＂后，本来已经非常紧张的中（国）苏（联）关系，进一步升级，战争一触即发。毛主席号召全党全国全军要准备打仗。根据中央军委命令，骑兵第二师（欠第七团）与甘肃省军区独立步兵第二团改编为陆军第二十师，部队由甘肃、青海移防宁夏，坚守贺兰山。
　　我们骑四团改编为陆军第二十师五十九团。改编后，团领导班子基本还是骑四团的老班底，团长郭福奎、政委刘兴业，参谋长是范润年，我仍然任五十九团副参谋长，还有一个副参谋长是刘纪英。
　　骑二师扩编为陆军师，不仅有了营的建制，连队数量也增加了两三倍，步兵连队编制有160多人，这样需要大量扩充兵员，因此，我们接兵的数量要比往年大得多。我带着几十名接兵的干部和老战士，在江苏省泗洪县经过紧张有序的各种程序的工作，于12月底将这批被称之为＂70年兵＂的1415名泗洪兵接回到部队。
　　我们完成接兵任务带着新兵从泗洪往部队走，这时部队已经移防到宁夏了。途中，我们经过几番周折，才知道五十九团团部和二营移防宁夏后暂住银川平吉堡农建师的一个团里和平吉堡奶牛场。我们带着新兵在平吉堡火车站下了车，步行到团部，五十八团带走了分给他们的205个新兵，剩余的1210人，除团直和二营的外，分到一营和三营的，连夜分别去了贺兰山三关口外和永宁县黄羊滩兰州军区农场。
　　新兵分配到连队后，部队按照上级部署，开始了＂三打三防＂的军事训练和＂三诉三查＂的政治教育。
　　1970年4月，中国共产党步兵第五十九团首次代表大会在银川平吉堡召开代表合影。第二排左三为陈钿
　　1970年4月，五十九团在平吉堡召开首次党的代表大会，我被选举为团党委委员和直属党委书记。
　　部队前移进入贺兰山，我团驻防左旗宗别立
　　贺兰山西部是数百里的腾格里沙漠，北部是毛乌素大沙漠，并与蒙古国相邻，东部是＂塞上江南＂的米粮川——银吴平原，东北与阴山、狼山互为犄角，西南与一条山、祁连山相连，是连接西北和华北的纽带，是西安、兰州方向的有力屏障，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是历代中央政权经略西北的重要依托。苏联在中苏和中蒙边境陈兵百万，贺兰山成为阻挡敌军入侵的天然屏障。为此，上级命令陆军第二十师全部进入贺兰山坚守北端要地，宁夏军区独立师坚守贺兰山南端。
　　1970年5月初，全师奉兰州军区司令员皮定均的命令，前移进山。五十九团也以徒步拉练的形式，从平吉堡移驻阿拉善左旗宗别立一带，团部驻宗别立公社，营连分别驻中蒙边界、跌来记、嘎拉斯台、贝里呼都格和黄羊滩。
　　部队进入贺兰山，住在大山脚下沙漠边沿，伴随我们的是沙漠和大山。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到处无人烟，风吹石头跑。我们的生活方式是：三块石头支起锅，地下挖坑当作窝，干粮蘸着盐水吃，钢钎铁锤坑道凿。
　　首先遇到的是吃饭难：因为距后方远，山路崎岖交通不便，供应不上是常事，主要靠自己随身携带的几斤粮食生活，在野地里三块石头架起锅做饭，呼呼的大风吹着沙子，锅盖不用石头压住就被吹跑，锅底的饭糊了，上面的还不熟，经常吃着带有沙子的夹生饭，胃痛吐酸水实在难受，蔬菜对我们来说己成奢侈品。
　　二是吃水难：拉水要走很远的地方，每人每天一盆水，洗了脸洗衣服，洗了衣服再洗脚，洗澡是办不到的。
　　三是住房难：开始睡在地坑、地窝里半年多，第二年住在半地窝的房子里，到1973年底才搬进自建的正规营房内。
　　五十九团部门以上领导合影。左起前排刘纪英、陈钿、王贺林；后排刘先胡、XXX、刘兴业、任玉庆
　　四是行路难：交通不便，进出山困难，特别是基层除两条腿外，别无办法。后来兰州军区司令员皮定钧指示每个连队配一辆毛驴架子车，毛驴列入编制实力，解决了连队交通问题，毛驴架子车被战士戏称为＂驴吉普＂。
　　五是打坑道难：开始没有机械，全靠钢钎铁锤，扶钢钎的手被震裂，打铁锤甩肿了肩膀。为了赶进度，爆破后灰尘未散，冒着患矽肺病的危险，马上冲进洞里继续作业，由于光线黑暗，有时在排哑炮时突然爆炸，有的干部战士牺牲了年轻的生命。一年之后，配备了发电机、空压机，机械施工，条件才好了起来。
　　艰苦奋斗，克服困难，在贺兰山施工和营建
　　全师部队进入贺兰山，五十八团以渡口村为支撑点，我们五十九团以嘎拉斯台为支撑点，六十团以41号地区为支撑点，构筑坚固的防御阵地。
　　坚固防御阵地怎样构筑，对于由骑兵改编的步兵和在甘南草原执行内卫任务的部队来说，是个新课题。战壕怎么挖，山洞怎么打，碉堡怎么筑，心中无数。
　　兰州军区司令员皮定钧要求很高，提出要比福建前线构筑的堡垒还要好，比朝鲜战场上甘岭的坑道还要牢，要能防敌人的导弹、原子弹和化学武器的袭击，要能抗击敌人地面部队的进攻，我们的部队在坑道内要能打能藏能吃能住能生活，一切设施要齐全，如果敌人占领了我们阵地表面，我们在坑道内，至少能与敌人周旋半年以上。皮司令这样要求，但大家都理解的不深。
　　大规模施工开始前，我们陆军第二十师在 41 号地区先搞了试点，挖了战壕，建了阵地，利用铁路上废弃的枕木搭建了几个火力点和一个观察所，准备召开现场会，迎接皮司令员的验收。皮司令员率领兰州军区机关人员和几个野战军领导前来观摩，到现场一看，根本不是他要求的工事，很不高兴，二话不说，命令把 130 炮拉来，说让炮兵给检验一下，结果一炮打得碉堡翻了天，几炮把阵地打得稀巴烂，大家都傻了眼。
　　皮司令员问大家：你们看行不行？真的打起仗来，面对敌人的飞机和导弹，这样的工事能行吗？我们必须在山上打很深的洞，构筑钢筋混凝土的碉堡才能抵抗得住敌人的攻击。毛主席说过：要立足于打大仗，打恶仗，打原子条件下的战争。我们不读书不看报不研究现代战争的特点，打起仗来是要掉脑袋的！
　　这一次，皮司令员没有在团里吃饭，带着野战军的领导继续沿贺兰山看地形去了。
　　此后，我师转变观念，按照皮司令员的指示，学习未来战场形势和我们的任务，认真研究在贺兰山建筑永备国防工事问题，还组织人员到河西走廊原子基地和二炮部队阵地参观，看他们的＂三防＂工事，回来结合自己的实际进行建设。
　　我们团要在嘎拉斯台修建工事，但支撑点选在什么位置，光看地形不行，还必须要有 1：25000 的地形图标出支撑点的全貌，才能看出阵地位置在这一地区设置是否科学合理。
　　我用简易测绘法，绘制出 1：25000 的地区地形图。为掌握准确资料，打下坚实基础，最后确定嘎拉斯台以西山头为支撑点，打坑道、建碉堡，指挥所建在支撑点后两公里的高山上，在指挥所背后的山下打造物资储备坑道。经过一年的施工，已具雏形，大家都感到高兴。
　　官兵在贺兰山国防施工
　　不久，我团接到在阵地后方建设营房的指示，团领导又决定我负责营建了。在此之前，我们团的营连分散住在半地窝子式的简易营房里，有的还住在地窝子里。营房建设比阵地施工复杂的多，必须具有土木建筑的基本知识，和总平面布局的审美观，我参观了多个部队的营房，回忆过去我曾驻过营房的优点和缺点，结合我团新驻地的特点，规划、设计出了新营房的布局和位置，然后用白灰在实地画出，请团领导和上级有关部门研究确定，根据团领导和部门的意见，我又进行了多次修改，直到大家都感到满意后开工营建。
　　当时上级拨给的营房建设经费很少，标准最高的团部大礼堂每平米才 36 元，库房每平方米 25 元，办公用房和连队宿舍每平方米 l6 元，计算下来，连购买钢材、木材、水泥等基本建材的钱都不够，不要说再建房了，怎么办？只能靠自力更生，砖自己制，石头自己打，白灰自己烧，沙子自己挖，工自己出。
　　副团长李念纪管钱管物，愁的坐卧不宁，一天不停地跑上跑下请求支援，最后找到他在吉兰泰盐场支左时认识的一位下放领导干部，解放出来后任自治区副主席的马信同志，马副主席非常支持，从自治区的指标中给我团调剂了营建所需的木材、钢材、水泥等，保征了营房建设的顺利进行。
　　大面积的营建施工是很复杂的工程，必须抓质量、促速度、重安全、保效益、科学计划、科学组织、科学指挥、科学施工，我每个阶段都有具体的计划、明确的任务、详细的要求，施工人员目标明、情绪高、决心大，指挥部每天公布各施工单位的进度，工地上自觉的掀起了比、学、赶、帮、超的劳动竞赛高潮。一个星期内一个连队建造一栋房子的事迹出来了，两个月的时间，3个连队建造28 栋房子的奇迹也出现了。一栋房、一栋房，像雨后春笋般不断出现，在贺兰山腹地的宗别立，一座美丽的营园展现在世人面前。
　　驻贺兰山部队进行政治教育我陪兰州军区皮定均司令员检查团施工营建
　　1972年4月，兰州军区司令员皮定均检查陆军第二十师和宁夏军区独立师贺兰山施工和阵地建设等工作。他们一行 50 多人又来到我团，师领导认为我最了解情况，指定我坐到皮司令员的吉普车上，以方便给司令员介绍阵地建设和营房建设情况。
　　皮司令员有个雅号叫＂皮老虎＂，全军都知道这位司令员很厉害，部队干部对他都有些敬畏。大家都知道一个故事，1955 年授军衔时，开始给皮司令员定为少将，毛主席知道后批示：＂皮有功，少晋中＂。把皮司令员提了一衔成为中将，他是中将中最年轻的一位。
　　皮定均司令员是一位特别有名的大军区司令员，台海紧张，他担任福州军区司令员，中苏关系紧张，又调他任兰州军区司令员。我从来没有单独的、近距离的接触过大军区首长，这次让我坐到皮司令员的吉普车上，不由得心里发怵。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上了他的车。
　　我一上车，皮司令员就问我叫什么名字，担任什么职务，多大年龄啦等等，我一一作了回答。看到皮司令员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我紧张的神经一下放松了，心想：皮司令员并非人们传说中那样厉害。皮司令员又问我：＂你是哪里人？我答道：＂河南荥阳县人。＂他望着车的前方深情地说：＂你的家乡人民好啊！抗日战争时期，我就在你们县的浮戏山地区建立抗日根据地，荥阳人杰地灵，群众的觉悟很高，支援了我们的抗日战争，不少老百姓为支援部队付出了生命……＂
　　皮司令员与我不停地交谈着，根本没有在意颠簸的山路，大约 40 多分钟，到达我团前沿阵地嘎拉斯台，二营在这一带打山洞、修工事。皮司令员下车仔细查看着阵地建设，脸上露出笑容，给陪同的各级领导说：＂这样的阵地还真有点虎踞龙盘之势，搞得不错！＂
　　在这里，皮司令员还看望了施工部队，鼓励干部战士说：＂你们干的不错，这样才能守住贺兰山！＂返回到宗别立团部新建营房工地，我在事先准备的营区鸟瞰图前还没开口汇报，皮司令员就指着大片整齐尚未盖顶的一排排营房，高兴地大声说道：＂好呀！你们建设的营房像二爷的大堂一样（比喻像县衙门大院一样），方方正正，整整齐齐，院子套院子，这样部队住在里面才欢心、舒心、安心嘛！才能坚定的保卫祖国边境嘛！＂
　　他对随行的其他单位领导说：＂我看很好，你们回去后就照这样干。＂然后，皮司令员一行又看了我绘制的营区鸟瞰图，跟着我们五十九团团长郭福奎，在营区转了起来。郭团长得意的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说这是司令部，那是特务连，这是大礼堂，那是大操场，大家看看这里，瞅瞅那里都很满意，赞不绝口。
　　中午，皮定均司令员决定不回师部，就在我们团吃中午饭。之前，我们听说皮司令员喜爱吃驴肉，已经宰了一头毛驴，炖出了香喷喷的酱驴肉，皮司令员和大家吃的都很开心。稍事休息，下午皮定均司令员给我们团营以上干部讲话，他说：＂我看了你们建的阵地和营房，干得很好！这样才能长期守卫贺兰山。部队很辛苦，住在地窝子里，吃不上肉，吃不上菜，打坑道、建营房，衣服都磨破了，打粮买菜都是人扛，这个要想办法解决！＂他对随行的兰州军区机关的同志说：＂你们记住这件事，将驻贺兰山部队的每个连队配备一辆毛驴架子车列入编制，作为连队的运输工具，给第一线的每个干部战士再发一套衣服，在原来的基础上，再给他们多发一些大肉罐头和花生米，补充营养，把战士的身体养的好好的……＂
　　随后，他又讲了部队今后的建设问题。皮司令员一行离开我们团后，团里开会研究了如何落实皮司令员指示，进一步完成工作任务问题。从此，五十九团的营房建设在兰州军区出了名，来参观学习的单位络绎不绝。
　　步兵五十九团在宗别立团部召开冬季训练动员大会
　　1973 年 1 月，宁夏军区任命我为银北军分区（现在叫石嘴山军分区）任作战训练科科长，这时五十九团领导怕营房建设的收尾工作搞不好前功尽弃，便向上级反映情况，让我帮团里把营房彻底建好年底再去报到。后来我又在团里搞了将近一年的营建，直到 12月 23 日，才到石嘴山军分区上任。
　　皮定钧司令说，贺兰山就是肉磨子，绞肉机，只要敌人胆敢来犯，绝对叫他有来无回。经过十多年的艰苦奋斗，到1985年10月，部队精简整编，坚守贺兰山的部队，凿穿了数万米的坑道和无数的钢筋砼火力点，团、师、军三级指挥所，储油（汽油）、储粮、储弹药和被装的大型坑道仓库，加上空军基地，贺兰山不但成为地下长城，而且形成了完整的、立体的防御体系。
　　现在回头再看，当年那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但是，我们解放军能克服，坚守贺兰山的官兵能克服。靠什么？靠的就是精神，是为党为国为人民献身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是＂艰苦创业、自觉奉献＂的贺兰山精神，有了这种精神，就能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这是我们经常喊的口号，这也是我们克服困难的灵丹妙药。
　　本刊独家原创 抄袭剽窃必究
　　宗别立五十九营房施工现场。左起前排陈钿、郭正章，后排任玉庆、葛鹏
　　作者陈钿  河南荥阳人，1936年6月出生，1951年7月考入解放军第一步兵学校学习，1953年11月毕业分配到西北（兰州）军区骑兵第四团一连任排长。历任骑兵第四团参谋、副参谋长。参加甘青南平叛战斗。部队改编任陆军第二十师五十九团副参谋长，后任石嘴山军分区作训科长，平罗县武装部部长。1984年4月转业，任大武口发电厂党委书记，1995年6月退休。
　　原文编辑：曹益民
　　本文编辑：徐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