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志刚云生双堆集

　　通过＂寻找烈士安葬地＂热线找到了＂云生＂，他在陵园里，地点是双堆集，名字也不是＂银生＂，是家谱上按辈排的名字叫＂居如＂。陵园是国家级的，高耸的纪念碑上是伟人的题词＂淮海战役烈士永垂不朽＂，陵园大门朝东，南边的墙上挂满了各色的牌子，有＂红色教育＂文史研习＂＂党性教育＂等等，在边上靠上的位置有一个是＂AAA国家级旅游景区＂，不锈钢材质的，泛着亮眼的白色，我愣了一下，还吃了一惊！印象里，陵园应该是有规有矩、低眉细语、庄严和肃穆。这里却不一样，更像一个景区，孩子追逐欢笑、情侣们或散步或树下私语———。我们在忠魂碑林找到了云生，摆上了鲜花和祭品，静默的伫立中听到有人说：＂看，那是他的家人＂。这是个免费的陵园，也是个景区，人们是自由的，没有人因为所谓的礼节，而对你侧目。
　　站在西南角的尖古堆上，忠烈亭上＂叮当＂的铜铃在风中作响，我忆起了课本上的话＂当你向孩子嘴里塞着苹果的时候，当你和爱人悠闲散步的时候———＂这应该《谁是最可爱的人》文中的词句吧！这难道不是像云生一样，无数的先烈们，为之奋斗与追求的未来吗？躺在忠魂碑下地宫里的云生，每天并不寂寞，相伴着的有孩子的欢笑、有平静日常的烟火生活。看着这一切，他一定欣慰的、高兴的说：这样、如此、甚好吧！
　　可惜这些云生早已看不见了，留给后人的只是无限的思念和眼前的司空见惯吧了！
　　既然不远千里来到双堆集，总要到云生的牺牲地去看看，间隔了73年，不知那个＂磨坊＂还在不在？经过打听得知，＂磨坊＂和别的不同，在以前周围的村子里没有几个，也不是村村都有，根据我们的叙述，应该在＂杨围子＂一带，因为以前那里有一片烈士坟。
　　起源于我省南阳桐柏山的淮河流经到安徽时已经是到了一马平川的大平原，这里是淮北市濉溪县的双堆集，站在镇子向东望，5月的小麦碧绿的平铺到天边，这里是粮食主产区，土地平整且肥沃，极目远眺，麦田中散落着一个个树木围成的小群落，像蒙古包似的，一堆又一堆，毫无疑问！那里是村子，有鸡鸣、有犬吠、有车来车往。一路走一路打听，时隔遥远，只好询问些上年纪的人，其间偶然听得这样一件事。
　　前几年，一个村子搞建设，镇里一位年轻的领导巡察时，认为村中心广场应该放置一盘老碾子，最好老的年头够久，这样既显得古朴、真实还接地气，如果再让来观光的游客推一推，然后告诉他：你推的可是几百年的文物啊。嘿嘿！那你想想，那是啥感觉、啥体验、啥享受呀！
　　领导一动嘴，底下跑断腿，年轻村长慌忙打听得邻村有一盘好碾子，谈妥价钱2千元，等到装车时，被拦了下来，拦车的是几个八、九十岁的老人，老人们拄着拐杖颤巍巍告诉他：＂碾子＂属＂青龙＂，＂磨子＂属＂白虎＂。＂碾子＂一个村子只能有一盘，＂磨子＂可以有二盘，都是镇村之物。＂磨子＂可以动，但需阴阳师算日子，一般情况下也没人敢动。但＂碾子＂是决不能动，一旦动了，地气就变，轻则吃官司，重则死人，要有血火之灾滴！你这个年轻娃娃，不晓得厉害呀！
　　这几个老头，一番唬人的风水演说，吓的村长一愣一愣的，且不说迷信不迷信，要真出点莫名其妙的蹊跷事，可咋整！这种事，可真也说不准类！＂不敢要了＂一阵慌慌的嘀咕后，驾车离去。
　　试想一下，第一，＂碾子、磨子＂加工粮食，是人们四季口粮的输出地，谁破坏了这些，等于断了村人的活路，是要遭天雷劈的。第二，这里是淮海战役的主战场，牺牲的有名有姓的烈士很多，无名烈士也很多，在陵园的北墙边有好几排无名烈士墓，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是谁！
　　看见了碾盘，看见了磨子，也许就看见了那年冬日的战火，那些有名的、无名的英雄们，他们的后人会不会找来！
　　这些可敬、善良，还有些可爱的老人们，我宁愿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顺着这些传说与推测，在热心村民的指引下，从＂育新小学＂东边围墙外的小路向北，一个叫＂杨围子＂的小村里找到了一个地方，磨坊已无，磨子还在，滚落一旁圆圆磨盘和础立在草丛半露的柱石，告诉我：就是这里。柱石上方形的孔窝已盛满灰尘，拿棍轻拨、用嘴轻吹，似乎就会腾起远去的战火和满天刺鼻的硝烟———那一晚，回到旅客，朦胧中我走进了悠远的梦。
　　淡红褐色的磨盘、灰白的柱石亦真亦幻般变换着一个个场境！
　　这是个战斗的间隙，满身灰土的＂云生＂坐在战壕里，顺着窄窄的壕沟又过来了人，让填写姓名、家庭住址等——。像这样已填了好几次，大家都知道，战后全连只要有一个人活着，信息就可能会留下来！参军一年多，这次明显不同，注定是场恶战，敌我双方，包围、反包围与再包围，像巨大的花卷馍，层层叠叠密织在一起，敌人已惊慌到了疯狂，到处是硝烟、枪声和火光。
　　就在前天，他和其他人，匆匆的埋了十几个战友，向下挖了五十公分，就慌忙堆起了坟，时间太紧，不远处还炮声隆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明天，已经麻木了。以前人们都说怕那个世界，只是因为那里没有你想见的人，有了就不怕了，你还真的希望在那个不清晰的梦里见见也好！那里有他们的音容笑貌！
　　那一刻，云生肯定想起了家，家就在西北方千里之外：土墙瓦屋、洋槐树和盼儿归的老母亲。一年多了，频繁的战事，使他没有写过一封信，名字还是＂银生＂。不能这样，参军登记时本村就有个＂赵银生＂，重名太多！家族习惯里，父母起的名字外，在家谱上还有个族名，按辈分取的。对！就这样，自己死了，家里人也好找！：想到这里，云生在最后的登记信息表上留下了这样的字：曹银生，又名＂曹居如＂，党员，陈赓兵团十三旅三团三营十二连，立大功一次。
　　尖锐的哨声突然响起，是进攻号，前面不远的磨坊带着硝烟，喷出了火舌，旋即机枪刺耳的突突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把磨坊淹没在了硝烟里，云生冲进了磨坊，烟雾中，隐约看见磨子和地上的尸体时，一颗子弹袭来，像一击闷棍用力的锤打，当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中枪时，混沌从眼前划过……
　　陡然从梦中醒来，下意识手指沾到了眼角的湿润，忙走进卫生间装作洗脸般、在水盆中掬起一捧带水的泪，马上就要回去了，应该高兴才是，不能带着情绪回家，几十岁的人了，那能被情绪左右，还是要显得成熟些。
　　人活世上，有些人好像就为了活，可劲的活，活呀活。可有些人又似乎带着某种使命而来，到了一定时刻一飞冲天，然后变成天边的流星刺破黑暗、光芒四射，再然后消失在天际……誓如云生那样的烈士们。
　　＂云生＂还不知道吧！也是因为你，娘家成份不好的翟氏，在历次运动中，并没有受冲击，人们常说：那是英雄的母亲，大门外的墙上还挂了两块烈士牌哩！
　　每年的年末，政府都会给翟氏送来慰问金，她一直到老都花着小儿子的钱，很庆幸，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过去没有被岁月冲走。
　　了解了这么多，顺便也告诉你，我们一致决定不把你迁回去了，就像堂哥说的：你在这里挺好的，这里的乡亲们对你很好也很亲，的确当你是活着的，每天到你这里散步、聊天，还领着他们的孩童举着纸风车嘎嘎欢笑。
　　当然你要有时寂寞了，碰到节假日，也回去看看，方向就是：一直向西，沿着我们回的路线，路咋拐你咋拐，过谯县、过亳州、过许昌，这里应该有很多姓＂曹＂的，你知道的这是三国曹操的发迹地，路过新郑时，也别忘了瞧一眼现代化的飞机场，每天各种先进的飞机拉着人们飞来飞去、进进出出，正如你当年所愿，祖国强大了！到了这里，你也基本到家了，过去新建的龙泉大桥向西一拐，就是你的家了，当然已没有了你住过的土墙青瓦、草屋茅舍。现在基本上都是小楼砖房，家家整洁干净。家族人口也是开枝散叶，东南角一大片就有你的子孙，因为生活好了嘛，都是白白胖胖，不像你们那时，都是黑干草瘦的。最后你向北行，看看你童年玩耍过的西小河，再上富家坡，这里埋藏着想你的母亲：翟氏。听我母亲说，老人家弥留之际，喊的是你和你二哥的名字：云生、云松。云松和你不同的是，他参加了孙立人的远征军，跑的很远，远征到了缅甸，回国后，又参加解放军，全家一直生活在了广西。翟氏喊你的名字，我想她老人家，也许从来没有死心过，她多希望，像你的名字一样，他们弄错了，或许在某一天，身穿威武的军装，屋外再响起你粗粗壮壮的喊声：妈！我回来了，我还是云生。
　　文字到了这里，该有个结尾了，云生！你在英烈薄上的最后登记应该是：曹银生，又名曹居如，陈赓兵团十三旅三团三营十二连，1948年冬牺牲于杨围子村磨坊，2016年迁之淮海战役双堆集烈士陵园。
　　文中图片均由作者拍摄提供
　　曹志刚： 笔名（一字九口），洛阳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