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动之夜（二十八）

　　躁动之夜（二十八）
　　李萍
　　辅导员和教导主任都为他好，这他也知道。可他吴大鹏就是对学习这些枯燥的专业不感兴趣。他不喜欢那些课，上那些课，勉强听，也听不出所以然。他不想勉强自己。
　　他去图书馆看书，文学书、诗。他还写诗，梦想将来自己一鸣惊人，成为大诗人，像拜伦那样。别说是几节课，就是为文学献身他都愿意。
　　常常是图书馆关了门，他就移师到教学楼。教学楼熄了灯，他就点起蜡烛；教学楼锁了大门，他就从窗户翻出。一、两点回寝室，是他的常态。他知道要努力，只有努力，才能摘得诗人的桂冠。
　　但也是因为他的晚归，加之他一贯的桀骜不驯，就跟同寝的室友搞不好关系。室友给他提过意见，但他置若罔闻，我行我素。这又反映到辅导员那儿，辅导员多次找他谈话，但均无效果。辅导员只好反映给教导主任。
　　他还要谈恋爱，璇子已进入到他的视野。这个城市所有的景点，他都带璇子去过；所有的电影他都带璇子看过。
　　他还要打篮球，因为很多学校、单位都邀请他代表自己打比赛，他在这方面很抢手。当然是有一些报酬的。他倒不是太看重那些报酬，他是觉得朋友的面子拗不过，也很享受众星捧月的那种感觉。当然，还有体育运动之后的那种痛快淋漓，让他上瘾。
　　这样他的专业课就耽搁了。第二学年上学期有了门课不及格，这学期补考后还是没过。眼看就到毕业，老师都为他急。
　　他也急，但更有诱惑力的事情诱惑着他，使他无暇顾及，他只能对学习说抱歉。
　　有时你对生活倔强，生活对你会比你更倔强。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临近毕业，吴大鹏就被学校开除，因为不遵守学校的一切规定。但璇子，这个痴情的姑娘，毕业后并没有离开他。而是随着他一起回到他所在的城市。好在，他有打篮球的长处，还是有一个单位接收了他。
　　十三
　　金亮亮已怀了孕，一天到晚挺着个骄傲的大肚子。她没有一丝一毫孕妈妈常会有的疲倦之色。她的清脆、甜美的嗓音，像咯啷啷的铜铃一样，依旧在她经过的地方摇响。但蝴蝶斑是长在她的两颊。蝴蝶斑的底是蜡黄——一对褐色的蝴蝶停在上坟用的黄表纸上。往日的红润，似是被肚子里的小宝宝伸出了手，一抹就轻易地抹去，又调皮地捉放上一对黄蝴蝶。但人说女孩打扮娘，男孩让娘丑。注定了，她怀的是男孩。因此，她更添了一层骄傲在心里。她越来越多地像一个球，滚来滚去，而且这个球还带着遥遥的声响，让你想忽视都不行，你必得瞅一眼，好像也沾着她的喜。
　　方芳对这些没有经验，只是想表达关心，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助。她说，家里若有破秋衣、破秋裤之类的可拿来，当尿布，柔软。
　　当然有，方芳在家里寻出一些，撕成一块一块的尿布大小，已是洗干净的。她待一个星期日，给金亮亮送去。
　　敲敲门，家里没人。方芳将这些东西放在门口。
　　再去找金亮亮，是大冬天。只见金亮亮穿着一件今年最流行的土黄色皮夹克，脚上是一双皮的黑色长筒靴。这些铠甲披挂在她矮小的身上，显得很笨重。可手中还抱着更觉笨重的襁褓中的婴儿，她几乎是拖着步子在上楼。
　　她们进得屋去，这时她的丈夫也随后进了门。他是一个沉默的人，给方芳打了声招呼，就进厨房做饭。
　　餐桌就摆在卧室，因为客厅实在太小。
　　桌上是一盘简单的白菜炒粉条，清素的，然而因为放了酱油，遮盖了白菜于人一般感觉的寡淡。方芳已吃过饭，他们夫妻二人沉默地吃着。孩子已在一边的床上睡着。金亮亮只顾吃饭，没怎么跟方芳说话。他们夫妻二人好像赌气般地吃着饭，谁也不抬头，谁都不看对方，只有筷头在菜盘和嘴巴里来回穿梭，好像它们在忙乱地织着一张网，而且是各织各的，互不搭介。
　　床头的上方，挂着一个镜框。镜框里＂伉俪情深，白头偕老＂的红字在昏暗的屋里赫然着。
　　方芳感觉屋里的空气很压抑，是那种想呼吸却呼不出，想动弹却觉得四肢僵住般的压抑。怎么今天屋里的金亮亮，和单位、外面的金亮亮截然不同？她为有这样的惶惑而惶惑着。
　　屋外的金亮亮，是那么阳光，见到谁，都笑意盈盈，声线甜美，像吸饱了水分的向日葵，灿烂、招摇地开着，还招着蜂儿，引着蝶儿。可屋内的金亮亮，沉默、哑然，像花儿己失去水份、养份，颓然衰败，只剩着残存的气息。似有一个无形的开关，进了屋，＂咔得儿＂，那个健康明亮的＂金亮亮＂关闭，另一个衰弱的、暗沉的＂金亮亮＂开启。屋内的这个，对方芳来说是陌生的，琢磨不透的，四面像立了一堵玻璃墙，只看到里面的人在活动，却怎么也撞不进去。
　　方芳觉出自己的多余，对于这间屋，她仿佛是硬挤进来的，现在又势必被屋内高气压的空气挤出去。
　　坐了片刻，她不得不站起身告辞。
　　金亮亮尴尬着，明显客套地挽留方芳，但那挽留已不是金亮亮，是玻璃墙中的那个人，这让方芳感到荒漠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