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沈战役东野炮兵阵地 韩先楚:"向东总发报:义县攻坚战完胜,歼敌一万两千余,生俘敌正副师长。二纵五师作战顽强,十三团尤为突出!一战士一臂被敌军打断,鲜血淋漓,单臂持枪继续冲杀!军旗手冒死前进,前赴后继!……" "司令员,这电文有点长了。" "长吗?我想写本大书呢!多少文字能说尽五师之英勇呢?继续:请求嘉奖五师官兵!"三纵司令员坚毅之神情中有泪水湿润眼眶。 东总电文:以东总名义召开庆功大会。对受表奖个人,将制奖章后补。锦州之战在即,以此激励全军! 蒋委员长飞赴沈阳。军事会议。"锦州告急!告急!共军如果占领锦州,你们就成瓮中之鳖了!共军要煮你们的王八汤了!我六十多的人了,无所谓了,但是你们就肯坐以待毙吗?我是来救你们的!不要你们成为共匪的大补!我命令:廖耀湘兵团西进,解锦州之危之围!"老蒋逼视爱将廖耀湘。 廖耀湘缓缓站起,没能响亮出:"是!"东北人民解放军惯于玩围点打援,西进,恐正中共军之奸计!恐不是西进,而是——上西天! "你不是孤立的,我令侯镜如组成东进兵团,两路夹击,锦州内应,消灭共匪于锦州城下,扭转战局!共军劳师远袭,又经义县一战,正疲惫不堪,兵贵神速!整肃东北,也是我们的好机会!机不可失!"老蒋敲案,逼视廖耀湘。 廖耀湘终于响亮出:"是!" 在召开庆功大会之前,三纵司令员率三纵、二纵五师团以上干部来到烈士墓前,致哀,致敬。司令员亲自主持。最后每人鸣枪一发子弹。新坟一片,每座坟墓前,立着一写有烈士名字的木牌。望去,也宛如一支队伍,在秋阳中行进,高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在秋阳中行进。 庆功大会。五师十三团警卫连获"英勇突进连"奖旗。各先进集体颁授奖旗。先进个人颁授证书、奖章,补充说明奖章后补。当五师先进集体受表奖时二纵呼喊:"向兄弟部队学习!"当二纵先进集体受表奖,五师呼喊:"向兄弟部队学习!" "五师十三团警卫连一排长王景文,轻伤不下火线,记大功一次,颁授证书、奖章!"三纵政委宣布。 先奖的是先进集体。王景文跟没听到自己的名字似的。没人上前。 "一排长,上前受奖!"张峰团长喊。 一排长站起,忽然喊出:"我不配!我丢了一班长!我没有保护好军旗手!是我将军旗交给了一班长!牺牲的人应该是我!是我王景文!"热泪奔涌。 静场。无数惊愕的目光投来。 "好小子,那你就把咱十三团的战旗插锦州城头去!上前受奖!"最后一句暴吼。 "是!"一排长甚至在那暴吼声中哆嗦了下,跑步上前。 最热烈的掌声给了他。 大名鼎鼎的韩先楚司令员亲授证书。微笑,点头,说:"小同志,好样!" 五师逼近锦州城。十三团在距锦州城仅十多公里的一个屯子驻扎下,进行修整。各路大军在逼近锦州城。在那个屯子里甚至都听得见东北人民解放军肃清敌外围据点的枪炮声。十三团义县战斗中减员严重,所以令休整。并且被告知:马上补充兵员!新兵已经在路上!他们已经在哈尔滨接受完培训,已经出发前往部队报到。乘军列。西线铁路,已经完全掌控在东北人民解放军手中。而且专门组成了铁道兵。 东总也乘军列南下。其实也曾在彰武短暂停留。林总得情报:敌组西进兵团和东进兵团驰援锦州。事关东北人民解放军存亡,林总向毛泽东发报:撤兵北上,再功长春!罗荣桓政委刘亚楼参谋长力谏继续执行当中央之决策打响锦州之战!林总终于果断,夜色中军列继续开往锦州方向。而就在林总犹豫的时候,大军仍然向锦州城集结。犹豫归犹豫,没有得到当中央指令,大军仍然做着战锦州的准备。 林彪 东总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屯子落脚。那屯子叫牤牛屯。锦州城在帽儿山东南,牤牛屯在帽儿山北山脚。林总曾经到帽儿山观看地形,俯瞰锦州城,就跟看自己端着的饭碗似的,尽在眼中,清清楚楚。城池被对手如此端详! 作战会议。林总布阵:"以第二、第三纵队和第六纵队之第十七师,以及炮兵纵队主力和坦克营,组成北突击集团,由第三纵队司令员韩先楚指挥,由城北向南突击;以第七、第九纵队及一部分炮兵,组成南突击集团,由第七纵队司令员邓华指挥,从城南向北突击;以第八纵队及第一纵队炮兵团,组成东突击集团,由第八纵队司令员段苏权指挥,从城东向西突击;以第四、第十一纵队及两个独立师位于打渔山、塔山和虹螺蚬一线,由第二兵团司令员程子华指挥,阻击葫芦岛和锦西方向的援敌;以万毅第五纵队、黄永胜第六纵队(欠第十七师)、梁兴初第十纵队(附第一纵队第三师),位于新民以西、以北地区,堵击由沈阳出援的敌‘西进兵团’;李天佑率第一纵队(欠第三师)位于锦州和塔山之间的高桥,作为战役总预备队,既可北攻锦州,也可南援塔山。"宛如在背一篇课文。稳稳的语调。如数家珍。众将领几乎是屏住呼吸而听,生怕遗漏了一个字。共产党人的帅与将。 新兵到,个个还佩戴着大红花呢,红布扎的大红花。那时大东北的解放区口号是:一人参军全家光荣!乡亲们敲锣打鼓送他们参军。现在他们喜洋洋地走进部队。 "李富贵接替李双做一班长咋样?"连长征求一排长意见。 一排长嘟囔:"哦,小山东啊,个头还没我高呢,做不了军旗手!" 连长说:"做护旗手没问题吧?" "那伙计是挺勇敢!"一排长点头。 "勇敢的人不光能护旗,当然能做军旗手!再说了,你那不是还有秘密武器嘛!再说了,你不是第一军旗手嘛!"连长说,说得王景文咧嘴笑。 全团大会,宣布对多人的任命。张峰团长仍然在呢。师首长令他到后方医伤,他说啥不走,说是轻伤,战士都能轻伤不下火线团长差啥了?带着枪眼的上衣仍然在身。 "我小山东枪林弹雨平安闯过来了,没咋的,伙计,你打旗的时候我就是你的护身符!不,我们班就是你的护身符!"小山东向排长表态。 "谁伙计?军旗手!第一军旗手!排长!"王景文不乐意。 "是,是,伙计。" "谁伙计!" 小山东一个立正:"排长!军旗手!第一军旗手!" 残缺的十三团警卫连完整。 团首长命令:抓紧训练,让新兵老兵融合!老兵要搞好传帮带! 随即师部也来了这命令。 那训练的口令,嗷嗷的。 毛泽东 西柏坡。毛泽东的目光从地图抬起:"我们的林总要改一改口味了,先前总是嚼黄豆,一粒一粒地嚼;现在要改吃大餐,要多丰盛有多丰盛的大餐!"大笑中目光深深地忧虑。"风云际会锦州城啊!"他做出常见的插腰姿态说。 林总死盯着作战地图,向身后的参谋长说:"攻城准备要加快!要充分!做速战速决的准备!"目光从地图移开,徘徊:"攻打义县挖交通壕逼近城墙的经验,要在各攻城部队推广。"语调平稳,宛如在谈论平常之事。即使是在大白天,他的屋也是挂着窗帘的,屋内点着油灯,不要阳光的骚扰。整个的人,在战局之中。警卫员、勤务员鞋底缠着布条,让走路无音,以免搅扰了林总。 兵临城下。二纵五师布阵于城西北角。十三团为二梯队。 锦州城,东北剿总副总司令范汉杰坐镇。范为黄埔一期生,陆军中将。是为蒋委员长心腹也。拥兵十余万。整座城市,成堡垒。工事环环相扣。 全团战前动员大会,张峰团长讲话:"二梯队咋啦?刨子皮被啃完了,咱去吃馅!便宜事!现在便宜事让咱摊上了!" 逗得全团大笑。 "二梯队咋啦?到时看吧,咱团的战旗准保飘得最高!"团长笑望警卫连一排长。 一排长噌地站起,吼:"没问题!" 全团鼓掌。 塔山阻击战 阻击侯镜如兵团的战斗打响。恶战。八个师阻击敌十一个师!提起辽沈战役,得先说塔山阻击战!不光敌军炮火多猛烈,不管敌军枪弹有多猛烈,不管冲锋的敌军密如蝗虫,各师,各团,各营,各连,各排,各班,各处其位,就是个拼,就是个血战,不管啥情况就是两字:坚守!血肉之躯铸就铜墙铁壁! 蒋委员长乘巡洋舰"重庆号"抵葫芦岛,在舰上召见东进兵团将领,暴训:"你们还是黄埔生吗?蝗虫!党国的基业就败在你们这些蝗虫上了!天上有飞机,海上有军舰,陆上有你们,越不过塔山,无能!蝗虫!" 塔山岿然不动。几天几夜没睡觉了,一名战士实在实在是太困了,在阵地上睡着了,就在他睡着的时候,敌炮火炸断了他的一条腿,可是,仍然睡着,甚至睡得香甜。 总指挥电告东总:部队伤亡惨重。 林总:"回电:我不要伤亡数字,我只要塔山!" 塔山,其实就山包,但是在敌军面前成珠穆朗玛峰! 塔山阻击战,打成了美国西点军校教科书中的经典战役。解放军的经典战役。 十三团警卫连奉令出动:到各屯子找铁锹去!越多越好!但是,要给老乡打借条! 老乡们倒不明白啥主义,但是拿人民解放军跟国民党兵一比较就出来了:国民党兵路过苹果地,肆无忌惮地就摘,就吃,而解放军秋毫无犯。借把铁锹还客客气气的,还非打借条。就非常乐意借,就主动问:"也要用镐头吧?"毛泽东在后来的一次讲话中就特别提到:"锦州那个地方出苹果,辽西战役的时候,正是秋天,老百姓家里有很多苹果,我们的战士一个都不去拿,我看了这个消息很感动。在这个问题上,战士们自觉地认为:不吃是高尚的,而吃了是很卑鄙的,因为这是人民的苹果。" 回来,每人都扛着多把。还有镐。没说弄镐,也弄来了镐。没准就能用上。嗯,又是盗洞。 夜幕罩下。五师从三个团中各抽出一个营的兵力,每三个人分得一把铁锹。临近午夜的时候,炊事员挑着苞米面大饼子来了,每人一个。带着挺机枪参军的 老何头一边发着饼子一边说:"填饱肚子,干活有力气。" 师参谋长汪洋战前动员:"现在,你们就是咱们的工兵了,工程兵!你们的任务是,零点开始行动,将交通壕挖到距城墙六十米处!"随即一笑:"当然啦,你们要是能挖个大地道直接通到城里去,我也不反对!" 队伍发出笑声。 "不光是要挖出三千米的交通壕,还要在距城墙六十米处挖出能够容纳两个团的掩体!第一梯队总攻时出发之地!交通壕不光是要能走人,还要能走大炮!让我们的重炮在总攻时抵近炮击,摧毁敌人的火力点,最大限度减少我军伤亡!交通壕挖得好,掩体挖得好,就意味着更多的战士能够看到新中国的曙光!锹的数量有限,轮换着挖,人歇锹不歇!能完成任务吗?" "能!"队伍爆出一声吼。 参谋长看下腕上的手表,指针指向——零点。冷峻地扫视队伍,高声:"我们是在给蒋家王朝挖掘坟墓!起劲地干吧!行动!"大手一挥。 三个营各奔各位。 敌军漫无目的地向城外炮击。炮火中闪现出抱枪而坐的队伍。支支队伍,等待出击。 十三团第一军旗手王景文,大旗在手。长长的红松旗杆,在手。千军万马,就要举出这一杆大旗了!双子哥,你没能举上这大旗,我替你举着,举得高高!让咱十三团的战旗高高飘扬! 敌炮火中,闪现张张铁色的脸庞。铁军静待。等待爆发出铁流滚滚铁流无可阻挡之铁流! 小山东紧挨着一排长,总瞅一排长手中的大旗。甚至,手忍不住碰那长长的旗杆。馋。 "瞅啥?你要举这旗,得等!"一排长说,不客气。 "那,不一定!"一班长撇嘴。心说:你要是负伤了呢?你要是光荣了呢? 一排长明白一班长的潜台词,不屑地说:"我可是受过表奖的:轻伤不下火线!" 一班长仍然不屑,心说:重伤呢?光荣了呢? 一排长明白一班长的潜台词,叹口气说:"我要是光荣了,那就革命自有后来人了!" "你还是别光荣,那旗你就举着,我护着!"一班长说。 哪里仅仅是五师在挖交通壕,各攻城部队都在挖,敌炮火闪现出挖掘交通壕的解放军,敌军终于明察出解放军的这一个动向,令人心惊的动向,于是炮火有了目标,于是城头上的火力点有了目标,一时敌炮火急迫地轰响,枪弹密集倾泻。紧张、恐惧的锦州城。 工程兵们很快就土遁,一段一段地向前突进,一段一段地最后相连接。城头本来是有一些探照灯的,可是,被解放军的神枪手们一盏盏地报销。解放军可就不是一个李双。 咔咔地,几十辆坦克在远处集结,人民解放军的坦克部队。现在,在东北战场,解放军不光在人员数量上超过了国军,而且有了坦克部队,有了炮兵部队,有了铁道兵,也开始多兵种。西门敬、林忠来也。前国军坦克手现在开着坦克来打国军!嗯,还有那个前国军营长郑可,教解放军咋对付国军!翻天覆地的变化!想去见见西门敬,想去见见林忠,但是,大战在即,总攻在即,谁也挪不了窝的。而且,你还军旗在手。甚至,想去见见李双,告诉他:你制的旗杆现在用上了!想起李双,热泪涌出。也想起了雷鸣。其实多想叫他雷叔。雷叔,你来了吗?你能看到咱十三团的大旗吗? 那交通壕可不是随便挖的,有图纸,汪洋参谋长绘制了图纸。两个团在前,一个团在后,后三角。东北大地最后的攻坚战,人民解放军要掀排山倒海之势。 高远副师长、汪洋参谋长查看交通壕挖掘情况,隐没在交通壕中。出来的时候,就要上马离开的时候,高远望向了十三团,向汪洋参谋长摆了下手,走向旧部。曾经一同生死搏杀的老部队。已经没有了多少老人的部队。离去的老人,或如他们被调离,担负新的使命,或已经血洒战场。 副师长、参谋长同团首长们握了手寒暄了之后,扫视十三团。黑压压一片的战士。铁的塑像一般的战士。敌炮火中稳如磐石。 "王景文呢?咱那个小文子呢?"高远喊。 "到!"队伍站出了一个。 高远摆手,示意其上前。 战旗在手。 高远惊异那长长的旗杆。刹那间,一种神圣自他的心内油然而生。这支部队从绥化城开拔时的情景浮现眼前。这支部队唱着《神圣的战争》从绥化城开拔,从此南征北战。那歌声在高远的耳际由弱而强,震撼天地。他微笑地将小文子搂在怀中,他鼻子酸酸的,眼中已经湿润。他的手拍着小文子的背:"臭小子,大小伙子了!" "咱王景文同志现在是排长了!"汪洋参谋长说。 "以后会当团长的!"高远放开了小文子,两手把着小文子的肩端详着说。 "嘻,我哪能当团长,我就当好军旗手就行!" "嗯,就让咱十三团的战旗高高地飘!"高远的大手拍小文子的肩。 "是!"王景文咔地立正响亮出一声。 几尊大炮运了上来,而且进入交通壕,在交通壕中向前移动,去了最前沿,要抵近炮击!要最短暂的时间内炸出突破口!你以为你城坚,大炮抵着这城市的胸口轰击!那时是四点三十分前后,那时挖掘交通壕的任务基本完成,工程兵们在修修补补拾遗补缺甚至弄出进入和出击的缓坡。好办法就要用得完美。林总说了:战争是个艺术活!埋葬蒋家王朝,那墓得造得像样! 拂晓前,五点前,主攻部队鱼贯而入隐没在交通壕之中,进入各自所处位置。敌枪弹如雨,敌炮火震撼大地。 "二梯队……"攥着大旗的王景文嘟囔。 "一梯队咋的?一梯队是在给咱红旗开道呢!小子,把你的军旗打好!"一旁的张峰团长说。 军旗手呲牙一乐:"没问题!" 炊事员抱着土篮子挨个发苞米面大饼,每人一张。金黄金黄的大饼,尤其是那一层褐色的锅巴,香甜着呢。 "填饱肚子,打反动派有劲!"老何头一边发着大饼一边说。瞅瞅锦州城:"反动派秋后的蚂蚱啦,没几天蹦跶啦!想立功的,赶紧吧!要不啊,没机会喽!" 张峰团长嚼着大饼说:"咱老何还挺会做思想政治工作呢!" "咱解放军哪个不会做思想政治工作呢?"老何头挑高声音说。一发炮弹落在交通壕附近,掀起的泥土落进了老何头抱着的土篮子中,脏了里边的饼,老何头骂:"妈拉个巴子的,找死呢!欠揍呢!"几乎就要跳脚骂。 大军静待。与锦州城咫尺静待。 就是嚼着大饼的时候,王景文的一手也始终将大旗攥在手,一刻不松。旗面收拢,和旗杆一同攥在手中。想起西门敬、林忠:嗯,我也是坦克,现在给坦克加油呢!我是插着大旗的坦克! 敌炮火更多的是轰击着交通壕后面的地域。敌炮火不间歇地轰击。终于将天地间点亮,锦州城完完全全地矗立在面前了。解放军的交通壕也在敌军面前呈现,如一张大网密布,锦州城在网中!敌军更加心悸,炮火更加猛烈,枪弹更加疯狂泼洒。疯狂中其实透现着虚弱。折腾了一夜了,剩下的是虚弱。而解放军,就是个静待。高手是不轻易出手的,一出手则必取对手命门!孰高孰下,未战已明。其实就在敌军疯狂的时候,从夜到天明,攻城部队明察了敌军火力点。每个爆破手都摊派着明确的爆破目标。如果我军炮火不能摧毁那目标爆破手就将奋勇而上!知彼而战!你疯狂着,我瞅着你呢,瞄着你呢!你好像巍峨着,其实在掉灰呢! 天亮了也没立即攻击,就让敌军疯狂,就让敌军折腾。 王景文瞅着锦州城,忽然乐了:"这城像个王八壳,咱煮王八汤呢!" 身旁的人被这比喻逗笑。张峰团长也笑,点头:"嗯,咱喝王八汤,大补!" "可不大补嘛,完了那国民党兵就成了咱解放军!"军旗手说。 "那叫化敌为我!"团长说。 东北人民解放军锦州前线指挥部,参谋长刘亚楼盯视着腕上的手表,当指针指向十点,他抄起电话发出命令:"总攻开始!" 其时林总站在一旁,目光深邃。 其时:一九四八年十月十四日十时。乾坤扭转撼动历史的时刻。 东野炮兵阵地 简直是万炮齐吼,炮火如同一张张巨口,撕扯着城池。明碉暗堡,硬生生地吞了去。或者,一口就咬得残缺。瞬间,敌军便哑了,整座城池便哑了,咆哮的是共军的炮火,比城中国军先前的炮火强悍无数倍的炮火。国军被打傻了,城池震颤。炮弹的黑影密集,先前国军枪弹倾泻,现在还你炮弹倾泻。 爆破手瞧着自己锁定的目标没了,欢呼: "我的任务完成啦!" "我的也完成啦!" …… "不许麻痹!可别小看了锦州城!"指挥员向爆破手喊,但是,只见嘴唇动,听不见音,话音被炮火吞没。 "炮兵们把咱攻城的任务给包了!"王景文激动地喊。 "你说啥?"张团长问。 "炮兵要把整个攻城的任务包啦!"王景文单手指点着城池喊。 团长但见一排长嘴唇在动,白牙闪现,满脸喜悦的笑,团长也笑。 团长做出两手堵耳朵的动作向战士不断做两手堵耳朵的动作,让战士保护耳朵,团长同时也喊:"保护耳朵!待会儿可别一群聋子在攻城啊!"透过炮火的喊声,精细精细的,微微弱弱的。 攻城,解放军上足了发条!诸葛亮要借得东风才发起总攻,解放军自携"东风"而来!强劲,强悍,热兵器时代最经典的运用! 炮火中王景文忽然听到了《神圣的战争》的歌声,在天空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在行进,唱着那首激昂的歌曲,钢盔在阳光中闪烁。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即持大旗跃出。苏联红军高唱那军歌,消灭了德国法西斯,现在中国的人民解放军在这歌声中送国民党反动派进坟墓!冲锋号快一些吹响吧! "伙计!伙计!伙计!……"一班长小山东不断地惊呼,惊呼城池被撕咬去一块块。 抵近最前沿的大炮也抬起了头,拾遗补缺,炮击敌火力点。而后炮击城墙。按照三纵的经验,炮击城墙当腰。城墙哗啦一倒,就是斜坡,就是部队前进的通道。跟三纵打了回义县,学了这一招。而且是三纵司令员韩先楚亲授!总得先愿意做学生,你才进步。多大的活也自雕虫小技起。 炮击四十分钟的时候,炮击还没结束的时候,坦克部队上来了,咔咔地上来了,抵近炮击。坦克部队提前抵近突破口抵近炮击。要帮着炮兵部队把打开突破口的活完成得更彻底,更完美。此时的每一炮,都可能挽救突击队若干士兵的生命。为人民的事业牺牲,固然是光荣的,为人民的事业活着,更具意义!战争,从来都应该是为生存而战! 废墟中钻出了国军士兵,抱头逃窜。坦克的盖子掀开,钻出了坦克手,以机枪扫射逃窜的敌兵。在隆隆的炮声中,那机枪的哒哒声丝毫不闻。但见坦克手射击得酣畅。 三师吴国璋师长给最前沿的一梯队挂来电话:十时五十分发起攻击!提前攻击! 突破口在前方敞开着,就等突进呢,时不我待! "五十分进攻!" "五十分进攻!" "五十分攻击!" …… 命令的传达,是一声声暴吼。 十三团第一军旗手两手持旗,旗面松开,前指,大旗在手。身体成弓,大旗似箭。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我奋勇上前的时刻就要来到!我不怕牺牲,不怕流血,我要把战旗举得高高!前进!没有后退,只有前进! 就那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显得是那么漫长。心跳,与时间的秒同步,咔咔地行进。 五十分,五师十四团、十五团跃出交通壕,无所阻挡地向突破口突进。五师的进攻比东总原定的总攻时间提前了十分钟。五师果断地提前十分钟进攻。十三团眼睁睁地望十四团、十五团漫向城头。坦克沿城墙南去,继续抵近炮击敌火力点。就五分钟,五师突击队突破城垣!王景文就想哦,这个时候应该我在城头挥舞大旗啊!突击队巩固阵地,向纵深、向两翼拓展突破口。离欢呼的时候还远着呢! 王景文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突破口。 从团长到士兵,十三团盯视着突破口。 团长的手按着电话机的话筒。 十一时,东总预定的总攻时间到,五师师部吹响冲锋号,各攻城部队吹响冲锋号,嘹亮的号声包裹了锦州城,锦州城外地动,千军万马漫向城池。这么一场大战,东北人民解放军就没有怯战的部队,有的只是踊跃,果敢,无畏! 军旗手在前 就在冲锋号吹响的那一刻,十三团的第一军旗手差点窜了出去,被团长一把薅住,按下:"小子,别急,再急也得等命令!"嘿嘿一笑:"你那大旗还怕晚?晚点也是第一高高飘扬的旗!"抓起话筒:"哪位师首长?" "我是参谋长!"汪洋接电话。 "十三团急不可耐!" 话筒中汪洋的声音:"十三团请求加入战斗!" 吴师长的声音:"命令十三团十一时三十分加入纵深战斗!向纵深突进!" 这回张峰团长自己读秒了,在前方部队的厮杀声中读秒。时间一秒一秒地走啊,张峰团长都恨不得把腕上的手表摔了,把时间粉碎,而后率全团冲锋!煎熬人的时间。城垣内传出声声爆炸,爆破手在排障!为战旗排障!哦,这战旗不只要在城头飘扬,更要在城中飘扬,更要插在敌最高指挥部,在那高高飘扬! 团长站了起来,暴吼:"十三团,上!"最后一声上字,差了音。 全团嗷地跃出。二营、三营第一梯队,在前为左右翼,一营为第二梯队,在中间跟进,也后三角的阵势!团长率警卫连跟随二营突进。 在跃起的那一瞬间,王景文突感一阵晕眩,险些扑倒。一班长小山东扶了把一排长,不由自主地做出要接掌大旗的动作,一排长推开一班长的手:"激动的!哪能不激动呢!"定了定神,两手紧握了旗杆的底端,将旗从后往前一抖:"上啊!冲啊!"简直是跳跃着前进,前进,前进!小山东怔了下,赶紧追赶军旗手。军旗手在前! 在突入城垣的激流中,那一杆大旗,醒目,夺目!一位随军记者拍下了一张照片,将那一杆大旗超高的大旗定格在历史的瞬间!大旗在城头挥舞,整个锦州都应该瞧得见那一杆大旗!历史,都瞧得见那一杆大旗! 敌炮火轰击五师突破口,炮火中,十三团战士成片倒下。 "向纵深猛插!"张峰团长吼。 小山东甚至在爆炸中被气浪掀倒,他爬起来喊:"保护军旗手!" 大旗越过城垣,城外,可见那一杆大旗在城中向前向前向前! 其实在城头挥舞大旗的时候,王景文是乘机做着深呼吸的,让自己的心脏跳得均匀些,好为了更勇猛地前进。他知道,不知道多少人在望着这一面大旗呢!他不知道:世界都望着这面大旗呢! 铁路横亘。第一梯队受阻,被敌火力压于路基之下。前方,路基之上,一座碉堡中两挺机枪在里边疯狂,子弹打在铁轨上迸射着火花,铁轨发出琴弦被拨动的声音,敌军还要抒情吗? 【"在抗美援朝的战场,出现一位舍身堵抢眼的黄继光,在辽沈战役,在攻打锦州城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了一位也是这样的英雄,他叫梁士英……"多少年之后,做着学校辅导员的我的父亲,给师生作报告,这样开头。】 梁士英 贴近碉堡的是十五团的一个连。紧紧地被敌压于路基之下。连长指挥爆破敌碉堡,一位爆破手紧贴路基出发,手中,一爆破筒,七尺多长的爆破筒。距碉堡十米左右远的时候,甩出了两颗手榴弹,在手榴弹爆炸的烟雾中猛地跃起,扑到了碉堡前,靠在了碉堡的枪眼旁。拉燃导火索,狠劲地将爆破筒从枪眼塞了进去。就要离开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下,结果看到爆破筒被抛了出来!爆破筒吱吱地冒烟呢!他抓起爆破筒再次猛地插进!里边在拼命往外推,他拼命往里推!他的排长瞧得清楚,喊:"快撤回来!"他仍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往碉堡中推送着爆破筒,一声爆炸,碉堡被炸飞。 路基下的十五团跃起向前。十三团也跟随向前。战旗前指。小山东嗷嗷地跑在旗手之前护旗前进。目睹英雄的壮举,军旗手热泪盈眶。部队漫过铁路线。 巷战。打洞穿墙,逐院占领。锦州城一片沸腾,打到天昏地暗。夜幕中,一片火光。街上传来咔咔的坦克声,坦克在向前炮击,解放军的坦克!一个个敌火力点被拔除,突进提速。 城中城。监狱在前。高墙环绕,墙上设有电网。钢筋混凝土的岗楼。而且十三团临近的时候冲出数百敌兵背依高墙阻击,看那架势如果阻击得力还要来个冲击呢。个个美式冲锋枪,还有多挺机枪。狭路相逢般,十三团的二营毫不畏缩迎枪林弹雨一通手榴弹一通迎击,击溃。盘踞着敌军的监狱搁在了十三团面前。 "把这骨头啃了!"张峰团长吼。 但是,报话机传来师部命令:以一个营增援十五团,拿下法院大楼!美国人配备给国军的先进通讯设备,不断被国军缴获,并被投入使用。 团长皱眉,随即命令由王亚民副团长率三营增援十五团。 监狱在前,找不到门!依稀看明白了:大门被封堵! 张峰团长上了屋顶要查看高墙之内的情形,结果腿部中弹。但还是在屋顶坚持着将高墙之内的情形看了个清楚,嘟囔:"嗯,货还不少呢!"其人子弹打伤了他的腿,他气得够呛:"我就不信老子啃不了这块骨头!带肥肉的骨头!老子才不要什么增援!"瞅眼军旗手:"咱十三团的军旗无可阻挡!"警卫员背着团长指挥战斗。 "就是!"军旗手应。 调上来了步兵炮和迫击炮,步兵炮轰击高墙,迫击炮轰击院内。高墙被轰出了一个又一个洞。也是赶巧了,一架敌机从监狱上方的夜空经过,低空经过,被一发迫击炮弹击中,碰巧击中,拖着一团火坠毁,在远处的城区坠毁爆炸。应该是沈阳那飞来查看战场情形的,本来要回去报丧的,结果报销了!几十挺机枪上房,和炮火组成上下两层火力。步兵炮将一岗楼炸哑,将一封堵的大门炸开。 炮击停止,张峰团长命令:"吹冲锋号!"当时团部设在了一间房屋,面对监狱的后墙被炸开的房屋,屋顶也塌了一半。 在号声中,战士嗷嗷地扑向监狱大门,也有的从监狱大墙被炸开的洞向里射击。而留在屋顶的机枪,掩护着部队突进。 团长回首身后的警卫连,回首持大旗的王景文,那大旗的旗杆,屋内一半屋外一半,那时团长被俩警卫员扶着呢,团长说:"我可不想拖累咱警卫连,上!让咱团的军旗舒展舒展筋骨!" 一排一班长小山东没等连长命令呢,嗷地就从坍塌的后墙处跃出,一班战士跟随,一排长、十三团第一军旗手持旗杆跃出,立即将旗面抖开,一种舒畅畅通全身,挥舞大旗,旗面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旗面在夜空中,有监狱中燃起的大火映衬,有街面燃烧的大火映衬。"前进!"军旗手喊,融入冲锋的人流。 在监狱大院内,哪里有敌军的枪声,就有密集的子弹打去,更有无数颗手榴弹跟进。对面的大墙忽然被炸开,友军来也!而且,一个整团来到! 王景文挥舞大旗。大院中一堆一堆的敌兵跪地举枪投降。 监狱中的目标就办公大楼了,几面窗口在向外射击,解放军涌入大楼。十三团的大旗进了大楼。直奔顶楼。旗面收拢在手,攥着旗杆的前端前进。"缴枪不杀"的喊声各处。走廊跪下成堆的敌兵,喊着:"别开枪,我们投降!"军旗手直奔顶楼,到了顶楼仍然沿楼梯而上,出了一道门,便是楼顶,一堆堆黑影,旗杆一指:"缴枪不杀!" 跟随上来的解放军吼:"缴枪不杀!" 脚下的锦州城,一片火光,枪炮声各处。 "东北人民解放军第二纵队第五师第十三团战旗在此!"军旗手吼,将军旗立起,旗面在楼顶的夜风中呼啦啦响,在深秋的夜风中呼啦啦地响。 小山东端机枪向夜空扫射了一梭子子弹,随后喊:"谁敢顽抗,死路一条!" 敌军枪撇得遍地,喊:"我们投降!我们投降!"举起的手像小树林,夜中的小树林。 军旗手向战火中的锦州城挥舞战旗,仰望夜空中呼啦啦响的旗面,瞧见——如泪滴的星斗,自己也瞬间热泪奔涌:老人们说,故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斗,双子哥是哪一颗呢?我的迟姓爷爷是哪颗呢?我的殷姓爷爷是哪颗呢?我那牺牲的战友望着俺呢!王景文挥舞大旗,挥舞给天上的星斗,挥舞给锦州城。 其时,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 张峰团长被背上了楼顶,十三团指挥部抵达楼顶,立即向师部报告:已经占领监狱! 师部命令:继续向纵深发展! "把我架起来!"张峰团长吼。站立起来的他打量战火中的锦州城,打量夜风中飘展的战旗,高声:"同志们,反动统治就是要造人间监狱!共产党人就是要砸烂这监狱!砸烂这人间大狱!继续战斗!继续前进!增援三营!拿下法院大楼!"看得清楚,法院大楼那,战斗激烈之中。 乘胜前进。 小山东见一排长有些摇晃了,喊:"排长,我接旗吧!" 长长的旗杆在手中,千斤重,总有那么一种要往下出溜的感觉。心有不甘地将旗交出,腿一软,跪了下去。第一军旗手向一惊的小山东摆手:"上!我……没事!"战士架起了王景文,跟随着战旗前进。 三纵部队前面,出现一晃着白旗的敌军官,说代表师长跟共军谈判,全师要起义。总指挥范汉杰严令该师夺回城北丢失阵地,可是,他们听到总指挥等逃跑了,明白总指挥是让他们吸引共军好使自己脱身!愤怒之极的官兵决定:起义! 锦州城,敌帅已无。 王景文甩开架着他前进的战士,超起了冲锋枪,奔到了战旗前。 锦州城,火海! 城中城,锦州老城,还是城墙环绕。解放军战旗四面八方临近。炮火破城,战旗在前,洪流四入。 十五日十六时,锦州城没了枪声,有的只是解放军的欢呼。历时三十一小时,攻城战斗结束。毛泽东要求一周之内拿下锦州城,东北人民解放军三十一个小时拿下! 三纵司令员韩先楚、二纵司令员刘震并马来到欢呼的部队前。下马的刘震被小山东手中的大旗吸引,奔来。司令员站住,仰望高高的旗杆舞动的军旗,缓缓地举起右手,向这一杆战旗敬礼! 一班长赶紧将战旗交给排长,咔地向司令员来了个立正:"报告首长,先前军旗是他打的!他是我们团第一军旗手!"指排长。 司令员与小山东握手,与十三团第一军旗手握手,再次仰望战旗,说:"军旗手救过我的命呢!"司令员仰望战旗的时候,清清楚楚可见腮上有个伤疤呢,司令员有歪嘴将军的绰号。 红军时期,战斗中猛追一个敌军官,将其扑倒,敌军官开枪击伤刘震左臂,危急时刻军旗手上了来,以旗端的铁锚猛刺敌军官。而在先前的一次战斗中,敌人的子弹击中右颏,留下永久的伤疤。 先前只是远距离地见过司令员挺拔、英军的身影,听说过人们叫司令员歪嘴将军,现在,如此近距离地看到那疤。嗯,司令员的嘴是有那么一点歪。挺拔是,严肃的时候。 将军拿过高高的战旗,舞动,说:"掌这大旗,过瘾呢!我都想当掌旗兵了!" 林总:"范汉杰怎么就跑了呢?" 参谋长:"已通告各部队捉拿。" 林总淡然一笑:"也黄埔呢,一期生。" 范汉杰被带到牤牛屯。一顶毡帽扣在脑袋上,黑棉袄棉裤,那棉袄极不合身,短,还露着棉絮。哦,共军司令部在这呢!空军满哪踅摸共军指挥部到最后也没搞清楚在哪。 在了林总面前,林总几乎就是漠无表情,林总指座位,很轻的一声:"坐。" 落座的范汉杰忧伤地叹了口气,说:"打锦州这一招,非雄才大略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锦州好比一根扁担,一头挑东北,一头挑华北,现在,扁担断了!"声音中,带上了哭腔。 欲看《兵家》全部连载,请进入今日头条《北极苍狼如是说》。全文首发。纸质已由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