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满时期的大石桥 大石桥。大连北去的铁路枢纽站,日军严密守护。街上,一袖着手的汉子锁眉而行,肥嘟嘟的黑棉裤,打着绑腿,肥嘟嘟的黑棉袄,破得露出了白的棉絮,一顶本色的毡帽扣在脑袋上,说是本色,也不完全本色了,脏得发灰了。缓缓而行,仿佛这世界就他一个人似的,身旁的嘈杂一点也没嘈杂了他。落魄着的一个汉子。逼真的落魄着的一个汉子。但是,似乎僵直着的目光偶尔错动,闪烁下敏锐。荷枪的一队日本兵擦身而过。他木然。其实他通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感受着周围。大石桥,被日军严密守卫着。 一位挎篮的女子擦身而过,可是她在过了之后停住了脚步转身,打量那魁梧,而且立即追了过去追到了前面正面地打量那汉子,不确定地犹疑地叫:"延武哥?" 汉子的眼中溢出了喜悦:"秀芝!"目光扫视下周围,靠近秀芝,他低低地说:"一旁说话。" 陈延武就走,秀芝就跟着。钻进了一个馄饨馆。还没到晌午吃饭的时候,馄饨馆里没几个人,陈延武拣角落的桌和秀芝坐了下来,陈延武要了两碗馄饨。秀芝的篮子就放在了桌上,延武看到那篮中躺着块猪肉。 "武哥,文哥可挂念你了。俺姐也挂念。" 延武笑笑,其实内心中一阵酸楚。烽火遍地,我是一名军人,战士,儿女情长,是那么遥远。秀兰,我不能时时把你想起。 "哦,武哥,延文中午会回家吃饭,我让他来见你。我倒是很想让武哥到我家,可我家左右邻居全都是日本人,太危险了。那些个退伍的日本军人都发了枪,他们常在一起喝酒,唱日本军歌。" "到你家那是把我往虎口送。我就在这等延文吧。哦,不,让延文晌午到牲畜市场见我,我在市场的南端等他。" "好。"秀芝就挎了篮子走。 两碗馄饨在了延武的面前。 大石桥,北依盘龙山,东部,也是连绵起伏的群山,那狼藉之处便是镁矿所在。在那盘龙山脚下,隔着通往矿区的铁路,城区的东部,就是牲畜市场。驴呀,骡呀,马呀,牛呀,铺展,它们的叫声此起彼伏。特别是驴的叫声,彼此呼应。一处的地上,有些零散的秫秸,陈延武就躺在了上面,袖着手。 来找他的陈延文当然一下子就看到了躺在那的一个人,但还是满哪踅摸,最后才走到跟前打量这一个,到了近前打量,才发现就是这一个。哥睡得呼呼的,反正他知道他是醒目的,而且也知道如此倒是安全的。弟望着哥,温存地笑,眼中却挂上了泪花。他不忍心唤醒哥,就在哥的身旁坐下,可是哥一个打挺坐了起来:"啊,你来了。"哥拍了拍弟的肩,哥俩并排而坐。 火车鸣笛,一列火车自矿山驶出,一节节的车厢满载着矿石。 "延文,听说矿区那有鬼子的军火库,是这样吗?" "没错。日本人利用开矿形成的山洞做了军火库,守卫森严。" "给我画张图,把军火库的方位标示出来。" 弟就知道,哥不是落魄,而是承担使命而来。"我给你画。"弟坚定地说。就掏出了个小本本,摘下了钢笔,就要画。 哥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下周围,远处一头毛驴高扬着头嗷嗷地叫,这边一头毛驴高扬着头嗷嗷地呼应,哥止住了弟的手:"别在这画,容易引起注意。你回去画,晚饭后的时间我还在这等你。" "那时候这里没有人,很显眼,容易被注意。"弟说,参与哥的事情,令他很兴奋。 秀芝找了来,呼哧呼哧地喘着,脸胀得通红:"延文走得真快,把我落得好远。" 延武向秀芝笑笑,碰了下弟的手:"延文,你家有秀芝的照片吧?" 夜幕之下,大石桥,除了火车站那灯火通明,街区则显得晦暗,行人稀少。那家馄饨馆中,陈延武面前,一碟花生米,一碗热水,热水中烫着白酒。他在就着花生米喝酒。等待。慢慢啜饮。眼前现着弟弟延文见到自己时的惊喜。陈家的人,究竟是陈家的人,虽然身处狼窝虎穴,但是,身上流淌着的还是陈家的热血中国人的热血。定然受着熬煎。想着秀芝见到自己时的惊喜,明白那是代替着秀兰的惊喜。秀兰,你好吗?你知道你所牵挂着的人正在为民族的命运而战吗?生死搏杀! 延文来了,这回是他一个人来了。他在哥的对面坐下,环顾了下左右,屋内除了哥之外,还有两位客人一同的客人,也喝着小酒边喝边说着话。弟掏出了照片照片的下边可是叠得方方正正的一张纸,递给哥:"秀兰的照片我带来了。"那是一张秀芝和秀兰的合影。 哥把图纸揣进里怀的兜,看照片,喟然:"哥也想媳妇啊。" 簧显声 那张图纸从黄显声手中传到荣臻手中,荣臻凝眉看了片刻,猛地将图纸拍到了桌上,果断地说:"炸掉它!" 陈延武噌地站了起来:"我可带人完成这项任务!" "你想带领多少人完成这项任务?"黄显声问。 "五人可矣。" "此一去,多半有去无回。"黄显声凌厉的目光望向陈延武。 陈延武依然是那身乔装,但是在自己的长官面前那股子英武之气展露无遗。他笑笑:"属下北大营突围,非为求生,求的是与日寇一战,殊死而战!战非求死,然不可惧死!" "说得好!如果国人均此等气概,日人岂能横行!"荣臻击案而起。其实他想说:"如果少帅此等气概,如果南京政府此等气概,日人岂可横行!" "参谋长,"黄显声站起,招荣臻走向墙壁上的那张军事地图前:"为了策应北方马占山的举事,也为了让大石桥的日本守军乱起来,我们可号令义勇军进攻田庄台的日本守军,大石桥的守军必驰援,我们又可中途伏击!陈延武,在这当口你可趁乱动手!最好,活着回来!" 陈延武倒是想响亮地回答一声:"是!"但是,他知道面临太多的未知的凶险。 伪满时期的营口 西流的河流少见,但是,在营口市区北部,就紧挨着市区,辽河浩浩荡荡地西去,入了渤海湾,渤海湾不是深深地凹了进来嘛,小溪寻找河流,河流寻找大海,辽河就在这里奔了大海,深入进来的大海。溯流而上,辽河傍着市区东去,过了市区才逶迤地东北向远去。这一逶迤,辽河就向南侧凹了下,北岸的陆地就向南突出了下,就在那突出之地有个镇子——田庄台,西望,就是营口。无疑,扼守辽河入海口,此为战略要地。甲午战争,日军投入三个师团两万余人攻打此要塞,三日后占领,血腥屠城,纵火民宅,火焰冲天,昼夜不息。现在,日军再次占领此要塞,占领他们祖辈曾经占领过的要塞,他们在祖辈的梦中,暖和着呢。 夜幕之下,要塞睁大着眼睛——炮楼上的探照灯扫着夜的幽深。田庄台,那个台,就是烽火台,古时候的烽火台。要塞东南、东北、西北、西南各设一座炮楼,东南的那一座,就建在了古烽火台之上。 浓稠的夜色中,一路人马面对了要塞。队伍的首领便是——北风,老北风,此时他是——第十七路抗日义勇军司令。而与他并马而行的是——荣臻,荣臻带领一个炮兵连,由炮兵团团长桂大河亲自统率,但是,一律乔装。就是荣臻,也乔装着。就是不能以东北军正规军的名义对日寇一战。但是,他们要与日寇一战,以中国民众的名义一战。 "这攻城,得有重装备。可我原来,没打算攻城的,还真没这方面的装备。"老北风那意思是:我原来就土匪,土匪嘛,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要大炮做啥?挪腾着怪费力。他扫视了下荣臻带来的几十门山炮笑着说:"参谋长,先前这些山炮可是冲着我们开炮的。" "老家伙,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让这些山炮朝我开火的。"荣臻笑着回答。 "哼,我要是你在奉天那会儿早让这些山炮向日本人开火了,管他什么少帅的命令蒋委员长的命令,先把城守住!"老北风撇嘴。 荣臻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他苦笑:"所以我来与你为伍。" 九点十八分,哦,是荣臻确定的这进攻时间,九月十八日,一个令中国人感到耻辱的日子,九点十八分,至少他要一雪他自己的那种耻辱感,他喊:"桂大河!" "到!"这一声简直就是一发炮弹。 "你这连放屁都瞄着小鬼子的炮兵团团长,现在给我炮击!" "是!" "开炮!"桂大河的那一声呐喊简直是惊天动地。 排列开的山炮开始炮击,炮弹或越过城头,在城中爆炸,或在城头爆炸,或在城脚爆炸。 队伍鼓噪而前。 老北风的四支队伍,各有几百号人马,东风攻东侧,西风攻西侧,南风和北风两路,进攻正面——北侧。南侧嘛,就那么敞开着,巴不得鬼子在强攻之下弃城南逃呢。没有了城的庇护,义勇军的骑兵旋风一般,就会陡然而至。而且就是南侧不展开进攻,鬼子也不敢懈怠那里的防守。兵者,虚虚实实,难以料定。 日军惊醒,机关枪疯狂地扫射,随着探照灯疯狂地扫射。 探照灯一盏接一盏地被掐灭,日军瞎了眼睛,要塞在鼓噪着的包围之中。 双方的炮火明亮着,闪闪烁烁地明亮。也不时地明亮出北城门,明亮出城门之上的三个大字——田庄台。一张张梯子架上了城墙,攀爬其上的士兵纷纷中弹跌下。 望着跌下的士兵,老北风瞅了眼荣臻,叨咕:"妈拉个巴子,应该让那个高鹏振来攻城,他可是擅于翻墙头的。" 黑暗中,荣臻是笑了的,此时他喜欢着老北风的粗野、不羁。而且也佩服着这个人的镇定:老北风竟然在这个时候点燃了旱烟袋,不时地吸上一口。当然,老北风的目光可是死盯着前方的。当然,老北风的旱烟袋也令荣臻想到自己的那杆烟枪,吞云吐雾中,他那是沉醉、沉迷、消沉、颓废。烟枪已经撅断,我荣臻而今挺起胸膛面对日本人! 在鼓噪声中,在枪炮声中,老北风的耳朵支楞着,荣臻的耳朵支楞着,谛听着城中。 城中,有内应。 当开始攻城的枪炮声一响起的时候,白天一个一个混进城中的老北风手下,总共二十条汉子,以罗圈腿为首,哦,罗圈腿,就与营口正好相对的辽河北岸那的那个馄饨馆的老板,就立即开始了行动。他们隐匿的也是个馄饨馆,罗圈腿的弟弟开的,而且也是老北风的一个秘密联络点。罗圈腿带人就要出屋,他的弟弟也操起了家伙,要跟随,哥哥止住:"没你的事,你这一家子我那一家子总得留下个照应的。" 这是托付,弟弟急得直跺脚,也只得作罢。 溜着墙根,奔北城门。这个时候,罗圈腿倒忽然后悔了一件事,跟后面的弟兄叨咕:"妈拉个巴子,都弄身小鬼子的军装就好了。" 甚至,一列小鬼子就从他们的身边奔向了北城,在黑暗中他们蹲伏于墙根,小鬼子硬是没发现。 那队小鬼子在前,罗圈腿等在后,一同奔往北城门。 黑暗中北城门在了眼前,城头,鬼子的机枪在疯狂地扫射,鬼子的山炮在不间断地发射,鬼子的指挥官在哇哩哇啦。前面的那队小鬼子上了城头。 就在这时后面又传来的队伍跑步前进的声音,就在这时自己人的一发炮弹越过城头在他们的身旁爆炸,两位被炸飞,一位被炸伤了腿。 在那爆炸的闪光中,后面的鬼子发现了前面的队伍,指挥官战刀前指,哇哩哇啦,士兵边冲边向前射击。 "夺取城门!"罗圈腿呼喝,他和他的弟兄一边向城门的鬼子射击一边前冲疯狂地冲。 但是,他们都是清一色的短枪,而且还都浸在夜色之中,杀伤力实在有限。 在那城门前,是架着一挺机枪的,立即向着这边扫射,当然也扫向了后面的日军。 城头的日军也居高临下向罗圈腿的这一支队伍射击。 攻击来自上下前后。 但是只有前冲。 当听到城中传出枪声的时候,老北方抽出了双枪,挥向空中各连射两枪,呼喊:"给我上!" 呐喊四起,队伍漫向前去。 但是,罗圈腿的队伍很快就被消灭,罗圈腿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还不甘地念叨了一句:"俺蠢了。" 鬼子的机枪向城外狂扫,屠杀。 在那奋勇当中还真的有义勇军攀上了城头,也是寡不敌众,或在肉搏中丧生,或被击毙。 强攻被日军的火力遏制。 南风在率领队伍冲锋中中弹坠马,他被手下背到老北风面前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气息,但是两目圆睁,短枪紧握。 老北风将他抱在怀中老泪纵横:"兄弟啊,你的仇老哥一定要给你报!" 荣臻向桂大河下令:"炮火集中攻击城门,一定要给我炸出个缺口!" 在进攻前,黄显声下令:绝不要破坏电话线。 就是让田庄台的日军及时向大石桥的日军报警、求援。 大石桥,盘踞着日军的两个大队,两千余人,一个大队长是中佐,另一个大队长是大佐,于是大佐统领着中佐。大佐叫橫路一男,中佐叫小泉仁静。司令部就设在火车站的北侧,盘龙山的脚下。田庄台告急的时候,中佐小泉仁静就要驰援,大佐摆手:"我们的使命,首先是保护这里的安全,不可轻举妄动。" 大佐向关东军总部报告,得到的指令也是:不可轻举妄动,但是,密切关注田庄台动向。 田庄台日军不断告急。 小泉仁静请战。 橫路一男再次向关东军总部报告:田庄台危急,小泉仁静请战。 这回是板垣征四郎亲自接的电话:命令小泉仁静率所属大队驰援田庄台!橫路一男确保大石桥守备安全! 小泉仁静驰援。此时十一点已过。机枪连上了四辆卡车在前,其余步兵跑步跟随。 此时,陈延武与五名手下匍匐在火车站内的一列停放着的货车车厢之下。探照灯眼睛一般地扫来扫去。增援田庄台的骚动静了下去。他已经看明白了,这列货车是从矿区驶出的,这铁道可是直接就能通往军火库的,他就要借用这辆货车直闯军火库。心思缜密延文图纸画得很精细,似乎在画的时候就在思量着闯进军火库的各种方法。鬼子驰援田庄台了,陈延武也并没有立即动手,当他觉得这大石桥的鬼子能稍微松弛下的时候,才低低地下令:"跟我来!" 就在那枕木之上,他们匍匐前进,向南前进,到了车头处从下边钻出,陈延武第一个上了驾驶室,就见只一个司炉抱着把铁锹打盹呢,炉膛中的煤火红呼呼地燃着,驾驶室暖呼呼的,另外五位也都上了来。司炉抬起头,眨巴着朦胧的眼睛,随即惊恐——陈延武的枪口抵着他的脑门。"赶紧填煤,——如果你不想死的话!"陈延武的枪口拨弄下司炉的脑袋。 "哦,好的。"司炉噌的就起身,就往炉膛填煤。 在陈延武带领的这五人中,有一位便是火车司机。跟据延文提供的图纸,根据他自己的实地侦察,利用火车闯军火库是最好的办法。当然,就利用火车头最好了。可是,现在是一列货车在这呢,那就一列吧。司机就上前操纵,车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憋足劲了就缓缓后退。 "必须保证这车开进军火库,否则,我毙了你!"陈延武的枪口抵着司炉的腰。 "一会得去扳道岔,要不就开矿区去了。"司炉说。 货车的启动并没有引起火车站注意。火车站内平静。也是,货车是后退,而不是前行,从矿区那来,又往矿区的方向退。也许矿区那又有几节车厢要挂上呢。 过了盘龙山,司炉让火车停下了,说后面就是道岔,就一日本工人,没日本兵。 "那你随我去!"陈延武命令司炉。 司炉跟随。 "做出检查火车的样子。"陈延武向司炉说。 司炉是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他抹了下脑门子上的汗水说:"你们是什么人呢?"但是,做出的倒确实是检查列车的样子。"不过我已经看明白了,你们肯定是要把那军火库炸了!"他叨咕。在驾驶室,他已经看到了带上车的三个炸药包。 "你他娘的话咋这么多呢!"陈延武挺恼火。 "我咋能没话呢?我他妈的都要没命了我还能没话?"司炉说。 搬道岔的待的那个小房子,亮着灯,门关着。车停得也挺是地方,车尾距离那房子也就不到十米远。 "跟我一块去,你小子别跑了!"陈延武命令司炉。 房门一推就开了,一股子暖气扑面,屋内一人蒙被正睡得酣然。陈延武上前照那人的太阳穴处就是两枪把,那日本人连吭都没吭一声就一命归西。陈延武与司炉往车头奔去。 到了车头那司炉拽了下陈延武:"把车头摘了,让车头顶着车厢走,办完事了就开着车头跑。" "你去摘。"陈延武笑了:这司炉蛮有意思的。 司炉立即就去办。 火车头顶着车厢全速后退,司炉猛劲地填煤,而且还问拉着把手向车后瞭望的陈延武:"能告诉你们是什么人吗?我死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抗日义勇军!这回明白了吧?"陈延武转首说。 "哦,那我也算是入伙了。"司炉说。 临近军火库,那的探照灯锁定在了这列车,军营前的火车入口处奔出了日本人摆着小旗哇哩哇啦地勒令停车。 列车全速而来。 鬼子的军官鸣枪。 列车似乎更加快速。 横在铁路的栏杆被撞飞。 车尾奔向了军火库紧闭的大门。 警报响起。 岗楼上的机枪向车头射击。 车尾撞开军火库大门进入其中。 炸药包点燃导火索。 子弹射进驾驶室。陈延武和手下从两侧向鬼子还击。 司机中弹倒下。 司炉撇了铁锹冲上去驾驶,并且大喊:"你们放心,我也会开!" 车尾在军火库内发生撞击,那种撞击的感觉刚刚传递被车头这感觉到,军火库内就传来爆炸声,车体被猛烈地反推,立即几乎就停了下来,一团烈焰从那洞口喷射而出,烈焰之中洞口前的车厢脱轨倾倒。陈延武看得真切,向司炉喊:"快撤!" 沉闷的爆炸不断。 三个炸药包甩了下去,爆炸。 "过瘾啊!解恨啊!"司炉一边开着火车头一边喊。 地动山摇。 陈延武哈哈大笑,眼角带泪地大笑。 但是,他发现带来的属下已经有三人牺牲。而他自己的右臂湿漉漉,他竟然没有觉出右臂中弹。 火车头冲向了车站,整个大石桥在一片的警报声中,无数的日本兵冲向车头,而火车头只能一往无前地冲向他们,南去,陈延武和两名手下向车下的日军射击,日军的子弹在车体迸射火花。 车头冲过火车站。 但是,又一名属下挂彩倒下。 大石桥方向,日军一辆的铁甲车追击而来。 "你们下车,我让车头回退!而且请你告诉你们的头,老子是共产党!共产党你知道吗?是不怕死的!"司炉喊,而且就减速,让车头停了下来。 陈延武惊愕。想起了大帅张作霖,他可是在北平杀死了共产党领袖李大钊的。陈延武背起了挂彩的战友,向司炉说:"你,能活着就活着!"下车。 司炉笑,驾驶车头后退越来越急速地后退。 火车头与日军铁甲车猛烈相撞。 陈延武和战友望着大石桥方向军火库的火光,望着黑夜之中铁路上的火光,耳畔再一次响起司炉的话:"……老子是共产党!共产党你知道吗?是不怕死的!"好样的,共产党!可是,蒋委员长在忙着收拾共产党! 陈延武背着战友奔向盖州城的方向。那里有他的父亲、母亲,有他的秀兰。 脚下的大地在震颤。 卡车的贼亮的车灯,远远的,就告诉你:他们来了。 那车灯再亮,亮的也只能是前方。也只能有限度地刺穿着未知的夜色。 这是近距离的伏击。黄显声一声:"打!"枪声大作,手榴弹向卡车抛掷,在车上爆炸,在车下爆炸,当即鬼子的队伍就不再气势汹汹,当即一片混乱。 黄显声的身旁便是——高鹏振,高老梯子。他的队伍也不再叫抗日救国军,改称抗日义勇军,第四路抗日义勇军,他呢,当然还是司令。 小泉仁静坐在第二辆卡车副驾驶的座位,遭遇突然袭击的时候,第一辆卡车突然停下,而第二辆距离前面的卡车过于近了,司机慌乱中竟然踩了油门,撞上了第一辆卡车,把第一辆卡车撞得侧翻,差一点就翻扣。后面车上的鬼子机枪嗒嗒地响了起来。 这是平原的伏击,伏击只来自于北侧。如果在夏季,那是一片茂密的芦苇荡。现在,那是一片枯黄的芦苇,等着被新的一茬芦苇取代。 在卡车突然而停猛烈而停的时候,小泉仁静的脸撞向了前玻璃当即鼻血满脸,但是头一辆卡车倒正好迎挡在了驾驶室的北侧那一瞬间他倒还安全着。他想打开右侧的车门但是打不开,就从驾驶员一侧的车门出了来,指挥刀向北方挥举声嘶力竭:"反击!反击!" 后面的士兵向前方聚集,小泉仁静就以那侧翻着的卡车为掩体,指挥着反击。 义军方面,有黄显声从东北军调来的一个机枪连,火力也凶猛着。对于退守锦州的东北军,黄显声、荣臻所能做的,只能调集小股部队。而且,还要以义勇军的名义作战。因为少帅期待着国联呢。 "总指挥,我们冲锋吧!"高鹏振急切。 黄显声知道,这个有点瘸的汉子想乘着快马杀进敌阵。"高兄,我知道你是个不畏死的汉子,可我要让你活着,让你的队伍存在着!抗日,不是就这一刻的事!"黄显声说。 "好,我可以不上,就让我的属下绕到南侧突然发起冲锋!只派骑兵。"高鹏振说。 "好。"黄显声应允。随即他笑了:"高兄,你还挺懂得用兵呢。" 南方地动,骤然,义勇军的骑兵就在了鬼子的面前,或挥刀砍杀,或挥枪射击,鬼子大乱。 "冲锋吧!"黄显声向高鹏振说。 高鹏振早按捺不住了,本来一枪在手,唰地,另一手也抽出了另一只枪,双枪在手,高声呼喝:"给我冲!" 漫野冲杀之声。 东北军的机枪手端抢冲杀。 高鹏振一瘸一瘸地冲杀。 黄显声随高鹏振冲杀,他在充当着保护高鹏振的角色,保护着这一位抗日英雄。 小泉仁静被多名机枪手保护在中间,他不断地挥举着指挥刀声嘶力竭:"射击!射击!" 更多的是肉搏。 北方,出现移动的车灯,多辆汽车的车灯。海城的日军驰援。每一个义勇军战士都明白必须快速结束战斗,更猛烈地冲杀。 看身边士兵已经都被击毙,绝望的小泉仁静两手握战刀从掩体后冲了出来,高鹏振挥举双枪,将其击毙。 黄显声向高鹏振下令:"我们的伏击任务已经完成,撤退!" 黄显声派人奔往田庄台,通告荣臻立即撤退,以免遭遇夹击。 天明,田庄台静静地呈现。北城门处,几乎就被轰出了一个缺口。 鬼子的尸体一具具地摆放在街道。 闾山脚下,黄显声与高鹏振告别,几挂大车拉着重伤员将跟随黄显声前往锦州的医院接受治疗。就在这时,飞过来十架飞机,五架没停,奔了锦州的方向,留下了五架,开始盘旋轰炸,一辆马车被炸飞。机枪手向敌机射击。有辆马车的马受惊了,拉着车狂奔。敌机向着队伍扫射、轰炸。山中的营盘也传来了轰炸声。 敌机机身漆着的血色的太阳旗清晰可见。那些飞机再一次让黄显声想到被日军缴获的东北军二百多架战机,屈辱感油然而生。 "总指挥,鬼子是要跟咱们动手啦!"高鹏振向黄显声说。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身影,那是随黄显声而来的一位女战士,背着个急救箱,此时,那女战士扑到一位在敌机的扫射中倒下的战士前检视伤口,这当口那脸庞一闪,让高鹏振看到了一双毛嘟嘟的大眼睛那令他昼思夜想的大眼睛啊,——马彬彬!奉天医院的那个护士长!院长的女儿。这当口,一架敌机兜头而回,高鹏振大吼一声:"当心!"跃起扑向前去,敌机的子弹铺展而来,他扑在女战士身上,子弹溅起尘烟,敌机在头顶呼啸而过,高鹏振爬起,他抓下女战士的皮帽子,现出了一头的秀发,哦,居然还是那熟悉的发辫,他兴奋地说:"丫头,是你啊?" 姑娘知道站在面前的是第四路义勇军司令,但是……她忽然惊喜:"哦,你是那个高大哥!你那个箱子还在我爸爸那呢。" 又有敌机俯冲而来。 高鹏振大声问:"你咋跑到这边来啦?" "我是偷着跑出来的。"姑娘在敌机的扫射中喊。 一架敌机终于被义勇军的机枪击中,拖着浓烟栽进了大山之中。 其余的敌机飞回奉天的方向。 前往锦州轰炸的日机,一架中乘坐着关东军司令部参谋上角利一,他亲自指挥着轰炸。同时,也是侦察。 几日后,日军的两个师团在大连登陆,一个师团调往哈尔滨,一个师团调往锦州方向。 1931年最后的一日,陈延武和西风所部快马奔往锦州。东北军长官公署奉令撤往关内,最后关头,黄显声派人送信到北风营盘,令速到锦州领取一批军火。国联调停的结果:东北军全部撤往关内,避免和日军的冲突扩大。 锦州城,已经很少看到军人的身影。锦州城,勉强地现着那么一点新年的气息。 东北军长官公署,抗日义勇军的总指挥部,当院停放着多辆卡车,四辆,满载着军火。 黄显声的一位属下迎向陈延武,指那四辆满载军火的卡车说:"黄将军恨不得把南撤的部队全部的子弹都留给你们呢!"他说:"现在这锦州城,就黄将军和一个营的兵力了。最后关头,黄将军坚持见上你一面。他甚至想亲自将这批军火送到你们的营盘。"说话间,二人到了黄显声办公室的门前,那黄显声属下报告:"陈长官到!" 门是敞开的,在那走廊有几张遗落的纸张,上边印着凌乱的脚印,陈延武进入,向黄显声立正,高声:"陈延武奉命前来!" 那一幅军事地图依然在壁,黄显声背向陈延武,凝视着地图,刹时,满世界都是个静。黄显声摘下地图,转身面对了陈延武,他将地图铺展在办公桌,折叠,两手捧拿着,来到陈延武的面前,说:"这张地图留给你。东北军撤离东北了,但是,东北军魂牵梦绕的是东北!我们还是要回来的!" 东北民众抗日进入艰苦卓绝的历程。 流浪在外的东北人带出了一曲悲怆的歌声,那悲怆漫卷华夏: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 整日价在关内流浪! 哪年哪月, 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哪年哪月, 才能够收回我那无尽的宝藏? 爹娘啊,爹娘啊! 什么时候, 才能欢聚在一堂? 抗日义勇军,抗联,东北千千万万民众,他们始终将大量日军牵制在东北,为最终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以热血谱写篇章!。 2009年8月8日完稿。 2011年5月22日星期日再次修稿完毕。 本书所描述部分抗日英雄之后来命运 陈延武:在东北军主力撤出锦州之后,以联络员身份留在东北,联络和组织各路义勇军坚持抗战。后来参加东北抗联,牺牲。 马占山:后因战事失利,退到苏联。后回国,先后三次面见蒋介石,请缨抗战。被委任陆军中将。参与西安事变,支持张学良、杨虎城逼蒋抗日。率部转战绥远(今呼和浩特)、包头、五原等地。后任黑龙江省政府主席率部继续抗日。曾经因病到延安就医。抗日战争胜利后晋加上将衔。平津战役时,劝说傅作义接受和平改编,促进北平的和平解放。1950年11月病逝于北京。 黄显声:后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长城抗战。由于他的亲共行为,西安事变后被蒋介石国民政府扣押。1949年11月被国民党特务杀害于重庆白公馆监狱。 张作相:后退出军政界,在天津英国租界隐居。盟兄弟张景惠任伪满洲国总理大臣,几次派人找他,要他出山任职,威逼利诱,严词拒绝。蒋介石逃往台湾前夕,派人催请他去台湾,他都毫不动心。1949年3月,因病逝世。 老北风:后在对日作战中屡打胜仗,成为小股日伪军闻风丧胆的人物。数次受伤,前往北平疗伤,曾受到少帅张学良特别关照。1939年5月,病逝于北平。 高鹏振:率部转战于彰武、阜新之间,在阜新境内被日伪"讨伐队"包围,突围时受伤。养伤期间,被叛徒枪杀。 桂大河:随东北军最后主力撤离锦州,后参加长城抗战。解放战争中,时为团长的他率部投诚。 陈一然:因抗拒日人奴化教育,被送进矫正院,折磨至死。 民族英雄,彪炳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