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诗词最后的挽歌元曲

　　徐娇
　　前言：
　　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里曾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独元人之曲，为时既近，托体稍卑，故两朝史志与《四库》集部，均不著于录；后世儒硕，皆鄙弃不复道。＂
　　说起元曲，有些人将它与唐诗、宋词相提并论，也有人视它为鄙俗不入流的东西。就我个人看法，我认为元散曲在艺术性上是不能跟唐诗、宋词相提并论的，但它的确是中国古典韵文的变体，受到词的影响，但语言偏于俚俗，虽有格律，但可变通，并不严格。
　　元散曲，说得明白一点，也是中国古典韵文的挽歌，之后再无变体。因为它已经很俚俗了，有些句子都接近口语，没有再变的可能了。而且它的格律散漫，再演变的话，估计直接没格律了，那这样的话，还算什么古典韵文呢？
　　同时，我也认为，从格律诗到曲子词，演变成散曲，说是偶然，其实也是必然。语言从严肃、古典、雅致，发展成白话，这是一个趋势，除非世界文明的历史进程不变。
　　2012年，我曾跟一些文友，想过创一个古今结合体，就是在继承古典诗词的平仄基础上，融合现代的普通话，用新韵作诗。当然，失败了。虽然失败了，我觉得这个想法还是有意义的。
　　顾随先生说，文人应该用他当代的语言去作文作诗，这样可以大大提高他那个时代语言的地位，我深为认同。虽然我自己也填词，写格律诗，但我也是支持新诗的，我希望有生之年，能够推动新诗改革。
　　以上。
　　NO.1
　　满城烟水月微茫，人倚兰舟唱。
　　常记相逢若耶上，隔三湘，碧云望断空惆怅。
　　美人笑道：莲花相似，情短藕丝长。
　　——杨果· 《小桃红·采莲女》
　　NO.2
　　重冈已隔红尘断，村落更年丰。
　　移居要就，窗中远岫，舍后长松。
　　十年种木，一年种谷，都付儿童。
　　老夫惟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元好问· 《人月圆·卜居外家东园》
　　NO.3
　　干荷叶，色苍苍，老柄风摇荡。
　　减清香，越添黄。
　　都因昨夜一场霜，寂寞秋江上。
　　——杨果· 《南吕·干荷叶·有感》
　　NO.4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侯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徐再思· 《双调·蟾宫曲·春情》
　　NO.5
　　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
　　凭阑袖拂杨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关汉卿· 《南吕·四块玉·别情》
　　NO.6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蹰。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张养浩· 《中吕·山坡羊·潼关怀古》
　　NO.7
　　挨着靠着云窗同坐，偎着抱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
　　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天哪，更闰一更儿妨甚么！
　　——贯云石· 《中吕·红绣鞋》
　　NO.8
　　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
　　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
　　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张可久· 《人月圆·山中书事》
　　NO.9
　　林深藏却云门寺，回首若耶溪。
　　苎萝人去，蓬莱山在，老树荒碑。
　　神仙何处？炼丹傍井，试墨临池。
　　荷花十里，清风鉴水，明月天衣。
　　——张可久· 《人月圆·会稽怀古》
　　NO.10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梦归三更后。
　　落灯花棋未收，叹新丰逆旅淹留。
　　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
　　——徐再思· 《双调·水仙子·夜雨》
　　NO.11
　　采菱人语隔秋烟，波静如横练。
　　入手风光莫流转，共留连。画船一笑春风面。
　　江山信美，终非吾土，问何日是归年。
　　——王恽· 《越调·平湖乐》
　　NO.12
　　雨晴云散，满江明月。
　　风微浪息，扁舟一叶。
　　半夜心，三生梦，万里别。
　　闲倚蓬窗睡些。
　　——卢挚 · 《节节高·题洞庭鹿角庙壁》
　　NO.13
　　带月披星担惊怕，立久窗纱下。
　　等候他。蓦听得门外地皮儿踏，则道是冤家，原来风动荼蘼架。
　　——商挺· 《双调·潘妃曲》
　　NO.14
　　绿叶阴浓，遍池亭水阁，偏趁凉多。
　　海榴初绽，朵朵簇红罗。 乳燕雏莺弄语，对高柳鸣蝉相和。
　　骤雨过，似琼珠乱撒，打遍新荷。
　　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
　　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 命友邀宾玩赏，对芳尊，浅酌低歌。
　　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元好问· 《双调·小圣乐·骤雨打新荷》
　　NO.15
　　一点青灯人千里，锦字凭谁寄？雁来稀。
　　花落东君也憔悴。投至望君回。
　　滴尽多少关山泪。
　　——商挺·《双调·潘妃曲》
　　NO.16
　　挂绝壁，松枯倒倚，落残霞孤鹭齐飞。
　　四周不尽山，一望无穷水。
　　散西风满天秋意。
　　夜静云帆月影低，载我在潇湘画里。
　　卢挚·［双调］沉醉东风·秋景
　　NO.17
　　晨鸡初叫，昏鸦争噪，那个不去红尘闹？
　　路遥遥，水迢迢，功名尽在长安道。
　　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好；人，憔悴了。
　　陈草庵· 《山坡羊》
　　NO.18
　　忘忧草，含笑花，劝君归早冠宜挂。
　　那里也能言陆贾？那里也良谋子牙？那里也豪气张华？
　　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
　　——白朴·双调·庆东原
　　NO.19
　　十年燕乐歌声，几点吴霜鬓影。
　　西风吹起鲈鱼兴，已在桑榆暮景。
　　——白朴·醉高歌·感怀
　　NO.20
　　咸阳百二山河，两字功名，几阵干戈。
　　项废东吴，刘兴西蜀，梦说南柯。
　　韩信功兀的般证果，蒯通言那里是风魔？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醉了由他。
　　——马致远·双调·蟾宫曲·叹世
　　NO.21
　　清溪一叶舟，芙蓉两岸秋。
　　采菱谁家女，歌声起暮鸥。
　　乱云愁，满头风雨，戴荷叶归去休。
　　——赵孟頫·仙吕·后庭花
　　NO.21
　　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芰荷丛一段秋光淡。
　　看沙鸥舞再三，卷香风十里珠帘。
　　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飐。爱杀江南！
　　——张养浩·水仙子·咏江南
　　NO.22
　　朝三暮四，昨非今是，痴儿不解荣枯事。
　　攒家私，宠花枝。
　　黄金壮起荒淫志。千百锭买张招状纸。
　　身，已至此；心，犹未死。
　　——乔吉·中吕·山坡羊·冬日写怀
　　NO.23
　　暮云遮，雁行斜，渔人独钓寒江雪。
　　万木天寒冻欲折，一枝冷艳开清绝。竹篱茅舍。
　　——吴弘道·双调·拨不断·闲乐
　　NO.24
　　三高祠下天如镜，山色浸空濛。
　　莼羹张翰，渔舟范蠡，茶灶龟蒙。
　　故人何在，前程那里，心事谁同？
　　黄花庭院，青灯夜雨，白发秋风。
　　——张可久·黄钟·人月圆·客垂虹
　　NO.25
　　白雁乱飞秋似雪，清露生凉夜。
　　扫却石边云，醉踏松根月，星斗满天人睡也。
　　——吴西逸·双调·清江引·秋居
　　NO.26
　　洛阳花，梁园月。好花须买，皓月须赊。
　　花倚栏干看烂漫开，月曾把酒问团圆月。
　　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离别。
　　花谢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来也？
　　——张鸣善·中吕·普天乐·咏世
　　NO.27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
　　一茅斋，野花开。
　　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
　　贫，气不改；达，志不改。
　　——宋方壶·山坡羊·道情
　　NO.28
　　故人别我出阳关，无计锁雕鞍。
　　今古别离难，兀谁画蛾眉远山。
　　一尊别酒，一声杜宇，寂寞又春残。
　　明月小楼间，第一夜相思泪弹。
　　——刘燕歌·太常引·饯齐参议回山东
　　NO.29
　　大江东去，长安西去，为功名走遍天涯路。
　　厌舟车，喜琴书，早星星鬓影瓜田暮。
　　心待足时名便足。高，高处苦；低，低处苦。
　　——周德清·中吕·山坡羊
　　NO.30
　　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
　　伤心秦汉，生灵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
　　——张可久·卖花声·怀古
　　NO.31
　　题红叶清流御沟，赏黄花人醉歌楼。
　　天长雁影稀，月落山容瘦。
　　冷清清暮秋时候。
　　——卢挚·沉醉东风·重九
　　NO.32
　　江城歌吹风流，雨过平山，月满西楼。
　　几许年华，三生醉梦，六月凉秋。
　　按锦瑟佳人劝酒，卷朱帘齐按《凉州》。
　　客去还留，云树萧萧，河汉悠悠。
　　——卢挚·蟾宫曲·扬州汪右丞席上即事
　　NO.33
　　小楼还被青山碍，隔断楚天遥。
　　昨宵入梦，那人如玉，何处吹箫？
　　门前朝暮，无情秋月，有信春潮。
　　看看憔悴，飞花心事，残柳眉梢。
　　——张可久·人月圆·春日潮上
　　NO.34
　　江水澄澄江月明，江上何人搊玉筝？
　　隔江和泪听，满江长叹声！
　　——张可久·凭阑人·江夜
　　压缩版的琵琶行。
　　NO.35
　　半窗幽梦微茫。歌罢钱塘，赋罢高唐。
　　风入罗帏，爽入疏棂，月照纱窗。
　　缥缈见梨花淡妆，依稀闻兰麝余香。
　　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郑光祖·蟾宫曲·梦中作
　　NO.36
　　问东君何处天涯？落日啼鸦，流水桃花。
　　淡淡遥山，萋萋芳草，隐隐残霞。
　　随柳絮吹归那答，趁游丝惹在谁家？
　　倦理琵琶，人倚秋千，月照窗纱。
　　——贯云石·蟾宫曲·送春
　　NO.37
　　东风景，西子湖。
　　湿冥冥柳烟花雾，黄莺乱啼蝴蝶舞，几秋千打将春去。
　　——张可久·落梅风·春晓
　　NO.38
　　碧云深，碧云深处路难寻。
　　数椽（chuán）茅屋和云赁，云在松阴。
　　挂云和八尺琴，卧苔石将云根枕，折梅蕊把云梢沁。
　　云心无我，云我无心。
　　——卫立中·双调·殿前欢
　　NO.39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马致远·天净沙·秋思
　　NO.40
　　关汉卿· 《一枝花·不伏老》〔一枝花〕
　　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
　　〔梁州〕
　　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分茶攧竹，打马藏阄；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闲愁到我心头？伴的是银筝女银台前理银筝笑倚银屏，伴的是玉天仙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楼，伴的是金钗客歌金缕捧金樽满泛金瓯。你道我老也，暂休。占排场风月功名首，更玲珑又剔透。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曾玩府游州。
　　〔隔尾〕
　　子弟每是个茅草冈、沙土窝初生的兔羔儿乍向围场上走，我是个经笼罩、受索网苍翎毛老野鸡蹅踏的阵马儿熟。经了些窝弓冷箭鑞枪头，不曾落人后。恰不道＂人到中年万事休＂，我怎肯虚度了春秋。
　　〔尾〕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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