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体论源流考(上)本体论源流考(上)本体论源流考(上)(古代、中世纪部分) 本体(onta)和本体论(ontology),是哲学理论中使用最广泛而又歧义最大的概念。在各种不同的哲学理论框架中,它们有着不同的理论内涵和历史的规定性。而且,单是术语本身就颇有争议。本体论这一术语到底能否成立?如果可以成立,在它的名下要讨论的是些什么问题?怎样讨论?讨论的意义何在?这些,在当代哲学中已经成为异见迭出和备受困扰的领域。考虑到文艺界对这一术语的使用频率丝毫不亚于哲学界,并且语义更加复杂,本文将首先对本体论一词的含义进行一番语源学和语用学的考释。这不仅对澄清混乱有益,而且直接关涉到本文讨论范围的确定。我们发现,哲学史上并不存在一个连续的一以贯之的本体和本体论概念。不同哲学家或哲学流派操使着不同的概念范畴来论涉所谓的本体论内容,有的哲学家或哲学流派的本体理论甚至反对使用本体或本体论这两个语词;本体论的真实涵义也并非直接地彰显在哲学史中,或者说,本体论的真实涵义并非始终是哲学家所能自觉地意识到的。考虑到这些情况,本文暂拟舍弃本体论的本真意义或真实意蕴之类似是而非的说法,而在比较宽泛又大体可以通约的意义上使用本体论一词。我将严格把讨论限定在哲学范围内,而不旁涉其他。但是,由于哲学与文学和艺术之间复杂的互动关系,这种讨论对于文艺研究的意义是自不待言的。同时,本文的题旨既然仅在于考察本体论问题的历史源流,也就暂不拟评论它在当代所引起的复杂争议。这是一个远为艰难而又诱人的课题,笔者将于日后继续而为。 一hr要清楚地说明更改译名的理由是个比较复杂的问题,但其中肯定有属于语词方面的原因,这里首先予以辨析。 前已述及,ontology一词来自希腊文。就希腊文的字面意思说,它是指关于on的logos研究存在的学问,汉译为存在论似乎较妥。但是,在希腊文中,表示存在的on是双义的:它既可以指在者(是者、存在物)的共性(beingingeneral),又可以指在者的基础(groundofbeing)。前者接近于本质,后者接近于本源。显然,这两种所指不能不有一定的区别,实际上它们之间有重要的区别。海德格尔揭示出,由于这两种含义的混淆,导致传统形而上学用在者(Seiende)的寻求代替对存在(Sein)本身的追问。由此可见,笼统地把关于on的言说称为存在论,具体是用它指称关于存在者的研究呢,还是用它指称关于存在的研究呢?这是一个尚待明确的问题。 要说明这一问题涉及复杂的语源学背景。海德格尔在《形而上学导论》一书中曾专辟一章,讨论了存在(sein)一词的相关语法和语源问题。〔3〕撇开问题的学说方面,仅从客观的语源学和语用学方面来利用海德格尔的考察成果,对于我们说明Ontology的译名是有帮助的。 德文表示存在的名词dasSein,与动词不定式sein是一样的。这就是说,从语法形式上看,存在(sein)有名词和动词两种形式,而且作为名词的dasSein是从动词sein变过来的。海德格尔认为,希腊人把语词分为onoma和rhema。Onoma是人和物的名称,进而发展为onomata,狭义指称实体。与此相对的rhema,则意指言说、传说。这种分法与希腊人对存在的解释密切相关。Onoma,作为事质的敞开状态,是同Progmata即我们与之打交道的事物相连的,因此又叫做delomapragmatos,即事物词类。Rheme是某种行动的敞开,所以与Praxis即行为实践相连,被叫做delomapraxeos,即动作词类。这两种词类的结合构成最基本的言说,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最基本的句子。行为和事物的区分体现出一种对存在者及其存在方式的关键领会。〔4〕 在《存在与时间》一书中,海德格尔还提到一种情况,即存在概念的普遍性也是双义的。以德语和英语为例,sein和be都既表存在,又是系词是。按照古典逻辑,无论关于什么东西,凡有所述,总得用上系词。无论我们说什么是什么、是,是总被引入了。即使我们说什么不是什么,也仍然离不开是。所以海德格尔说,如果没有sein(be)这个词,那就根本没有语言了。无论领会什么事物,总得首先领会到它是。 围绕着存在的上述种种意义,在希腊人的经验中融合为一体而由ousia或parousia标识出来。这个词后来被译为substanz(实体,本体)是误译,因为它使存在的上述种种意义被狭隘化、片面化了。因此,我们主张把包涵存在一词诸种含义的ousiology译为存在论,而不是象有的学者那样把ousiology译为本体论,而把ontology反译为存在论。〔5〕应该说,沃尔夫对本体论的界定有几点是明确的: 1)本体论是专门研究有即存在和存在者的学问; 2)本体论讨论的是关于有或存在的各种普遍的哲学范畴,包括唯一者、偶性、实体、因果、现象等; 3)本体论认为有或存在是唯一的、善的,因而是最基础、最根本、最普遍、最高的范畴,其他范畴均可从中推演出来; 4)本体论属于形而上学的一个部分; 5)作为一门学科,本体论是以抽象的逻辑推演的方法来构造的。但是,沃尔夫的定义也有一点是不明确的,这就是他没有把关于存在的研究和关于存在者的研究区分开来,而正是这种被海德格尔称之为存在论差别的区分,对本体论研究具有关健性的重要意义。不难看出,沃尔夫的定义是对西方哲学史上关于存在问题的研究所作的一次系统的理论总结,通过这一总结,他按照理性主义的要求突显了本体论在哲学基础理论中的地位。这一定义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沃尔夫的定义毕竟只能代表18世纪欧洲大陆哲学家对本体论的规范,它不仅不适用于本体论的早期历史,就是运用于当时的英国经验论哲学也是不适当的。 以上叙述中所涉及的本体论和形而上学两语词,都需要考释。 关于本体论(ontology)。如果用它来指称关于存在的一切研究、一切言说,显然忽略了存在一词的诸种不同含义。实际上,本体论是个有特定所指的特称概念。要辨明这一概念的特定所指,有待于对存在概念的进一步澄清。正如海德格尔所说,希腊人提出了对存在问题的原初解释,这些解释以种种方式得到重新解释并通过种种变形至今支配着我们对存在问题的讲法。因此,我们今天要讨论存在问题,已摆脱不了历史上的种种解释,而必须溯流返源,澄清它在历史上的种种解释。 在哲学史上,早在赫拉克利特和巴门尼德那里就开始提出和思考存在问题。赫拉克利特说:存在是拢集logos。一切存在者均在存在之中。巴门尼德提出了存在之外并无非存在,存在是一,存在与思维同一等著名命题。它们是关于存在之思的源头。但是,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开始,存在之思遂脱落、坠落、降格为思存在者,对存在者的讨论代替了对存在问题本身的追问。不幸的是,这一忽略存在论差别(即存在者与存在的差别)的做法后来竟成为探讨存在问题的主流方式。 亚里士多德明确提出,titoon(存在之为存在)的问题将被永远追问下去。据海德格尔解释,希腊人用ti所问的是事物的本质。这就是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所要问的问题:什么是美德?什么是知识?什么是实体?等等。循此线索,亚里士多德把titoon的问题转化为tiheousia,直译即什么是存在者的存在性?后世对此的回答纷纭不一,理念、单子、绝对精神等等被先后树立为存在者的存在性。在这种回答中,依据存在者来理解存在的方式被固定下来,从而最终把存在本身也理解为某种存在者尽管是最高的和最优越的存在者。这种最高或最优越的存在者作为万有的终极根据而成为某种具有神性的事物。在这里,存在者的优先地位和存在的不被追问被视为当然的前提。这样,就Ontology这个词自17世纪出现以后标志着传统哲学关于存在者的研究已经发展成为哲学中的一个专门学科来说,以本体论译之就是相当准确的了。本体论一词,这里用于特称关于存在者的研究,以区别于泛指一切研究存在问题的存在论。 关于形而上学。一般认为,形而上学始于亚里士多德的一部同名著作。但据考证,亚里士多德本人从来没有用过这个词,他是否给自己的主要哲学著作起过名称及起了什么名称,也不得而知。现在流行的形而上学这一书名是后世加上去的。不过,亚里士多德确实用不同方式从不同角度对本书内容作过概括的说明。例如他屡次说,本书追问的是titoonheon,大致可译为什么是存在者之为存在者。后世至少从中区别出两个问题来:一是为什么会有存在者存在这一事实;二是什么是存在者。用英文和德文分别表示出来,就是thequestionofthatbeingsareandwhattheyare和dieFrage,dassdasseiendeistundwasesist。有时这两个问题被简称为thatandwhat或dassundwas。存在问题和本质问题就是从这里兴起的。〔8〕 研究存在者之为存在者,就要撇开存在者的这样那样的属性和领域不问,只就存在者存在着这回事即着眼于存在本身来看待存在者,追究存在者的最终根据。这样,形而上学(metaphysica)的本意就该被理解为超出存在者(meta的意思就是在某事之后、超出、超越),即形而上学从存在者超越到存在才能使存在者不多不少恰以其作为存在被看到。但是,前面已经提到希腊词toon的两可含义,它既指存在又指存在者,因此,形而上学所谈论的存在也是暖昧两可、颇有歧义的:一方面,形而上学议论存在一般,在这个意义上,形而上学就是存在论;另一方面,形而上学始终离不开特定的存在者来议论存在,这特定的存在者也就是最高的终极的具有神性的存在者。从这一特征看,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一书就既是关于存在者之为存在者(titoonheon)的研究,又是关于神性事物(theion)的研究。这一特征贯穿于全部形而上学史并成为形而上学的主流。 由此可见,虽然形而上学一开始就把研究存在者的存在确定为自己的任务,然而,由于希腊词on也是从一开始就把存在和存在者两重意思结合一身从而造成了存在与存在者的混洧,形而上学一直是依据于存在者来理解存在,从来不曾脱离某种特定的存在者来思考存在,而是从一开始就从存在者出发并始终依存在者制订方向。从这种意义上说,形而上学始终不是超物理学而恰恰是广义物理学。由于它把某种特定的存在者作为追求对象而没有达到存在的层次,它其实仍然停留在形而下的水平;又由于它把这种特定的存在者理解为某种最高的终极的成为一切有形存在物之最后根据的具有神性的存在者,而这种存在者必然是超感觉、无定形的,因此它又确实不同于研究具体有形事物的物理学,而是某种超物理学。这样,传统形而上学就表现出暖昧不明的两可性质:既非物理学又非超物理学,或者,既是物理学又是超物理学。这种暖昧两可的性质反映了传统形而上学的本质,它实质上是某种元物理学或准物理学。 不难看出,传统形而上学的主题和旨趣与本体论如出一辙。Ontologia一词自17世纪出现以来也一直是在形而上学的同等意义上被理解和使用的。因此,卡洛维把本体论与形而上学视为同义词,笛卡尔把研究实体或本体的第一哲学叫做形而上学的本体论,都是相当准确和妥帖的。 要说明把Ontology译为本体论,把metaphysics译为形而上学是否确切,还必须说明本体论和形而上学二词在汉语语境中的特定含义。 在中国古代哲学中,相当于西方本体论的那部分内容被叫做本根论,指探究天地万物产生、存在、发展变化根本原因和根本根据的学说,其意义与西方哲学中的本体论一词基本吻合。中国古代哲学家一般都把天地万物的本根归结为某种无形无象而与天地万物根本不同的东西(如气、理、心等),也与西方哲学家把本体理解为某种最高的终极的存在者,而这种最高的终极的存在者又被视为产生天地万物的最终根据和最高原因基本一致。据有的学者研究,在汉语语境中,本体一词与客形相对,客形是变化不定的状态,本体则是本来恒常的状态。〔9〕这种语义与亚里士多德所谓实体常住不变而只是变换它的性状的说法也非常接近。所以,用本体论译ontology一词是适当的。至于形而上学一词,在汉语语境中是以形为中介的,《易系辞》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基于这样一种含义,用它来翻译西方哲学中那种以研究超验本体为对象的学问,也是十分妥帖的。 在语词方面,还有一种情况有待说明。这就是:作为一种学科,本体论、存在论、形而上学这些术语的含义是相对确定的;但在不同的哲学家那里,它们的含义又是极其多样化的,甚至是互相对立的。这里仅以胡塞尔和海德格尔为例略作说明。 胡塞尔早年在《逻辑研究》中没敢采用本体论这个由于历史的原因而令人厌恶的表述,他借用克里斯的术语把观念科学或理论科学称之为名称论的科学,而把与同一个个体对象或同一个经验种属有关的具体科学,如地理学、天文学等等,称之为本体论的科学。到1913年发表《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观念》时,胡塞尔的想法起了变化。他认为可以重新起用本体论这个旧的表述,并赋予本体论以积极的含义,用它来陈述自己的现象学性质,把本体论规定为关于先验意识的观象学;进而按照先验意识中的意识活动和通过这种意识活动被构造出来的意识对象,把本体论划分为形式的本体论和质料的本体论。质料的本体论研究被意识活动构造的对象,形式的本体论则研究意识的构造活动本身,即意识的意指、统摄。值得注意的是,形式本体论和质料本体论所探讨的不是意识活动和意识对象的事实存在,而是它们的先验本质存在。可见,胡塞尔所谓的本体论就是关于先验意识的本质论。胡塞尔后来干脆直接把他的先验现象学命名为本体论,也就是他常说的第一哲学。〔10〕 本来,在亚里士多德和传统哲学中,本体论和形而上学是同义的。而在胡塞尔那里,由于把关于‘外部世界’的存在和自然的问题标志为形而上学的问题而加以排斥,形而上学与本体论成为两个互相对立的概念。胡塞尔认为,本真的形而上学是一门有关物自体的学说,即关于超越的自然的科学;而本真的哲学则是关于纯粹内在意识的本体论。胡塞尔所要做的,就是构造出一门无理论的、无形而上学的科学,亦即纯粹本体论或先验本质的现象学。 同样的问题在海德格尔那里就有很大不同,甚至恰恰相反。当然,海德格尔对传统的本体论和形而上学是持批判态度的,他一再指责传统的本体论和形而上学只是抓住存在者却遗忘了对存在本身的追问。但是,海德格尔在把传统的本体论改造成为存在论的同时,仍然在积极的哲学意义上运用形而上学这一概念,并认为形而上学是处于哲学的核心和中心的问题,我们所要做的只是尽可能地排除所有那些在历史的过程中附加在形而上学这个名称上的东西,但形而上学的名称还应保留。 海德格尔的哲学常被理解为存在的追思。这种理解是非常准确的。在海德格尔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