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巳之变与督师之死
文丨地产三哥
昨天，有位读者留言说：
他做了一个梦：
袁崇焕被绑在圆木囚车上，押往西四牌楼凌迟。
两边都是百姓在大声叱骂：
＂你这个该死的网红，通敌叛国、擅自议和，害的我们遭罪。＂
前言
这不是梦，是史实。
1630年秋后，崇祯三年，农历八月，袁崇焕遭受了剐刑。
崇祯皇帝给袁崇焕定了＂谋叛欺君＂、＂擅杀岛帅＂、＂擅自议和＂、＂市米资敌＂等罪名。
＂依律磔之＂。
＂割肉一块，京师百姓从刽子手争取生啖之，刽子乱扑，百姓以钱买其肉，顷刻立尽。开膛出其肠胃百姓群起抢之，得其一节者，和烧酒生啮，血流颊间，犹唾骂不已。＂（《张岱，石匮书后集》）
还有的人拿起袁崇焕的骨头，用斧子剁碎。最后只剩下一个人头，还被＂传首九边＂。
袁崇焕，从大明北方边境的总指挥，到下狱、凌迟，直接导火索是＂己巳之变＂——后金绕过关宁锦防线攻入京畿。
在1629年年末岁初的己巳之变前，袁崇焕打过两场大胜仗：宁远大捷与宁锦大捷。
一、宁远大捷与宁锦大捷
在孙承宗、袁崇焕等人经略下，辽东的关宁锦防线，让努尔哈赤和皇太极都吃了大亏。
代表性战役是宁远之战和宁锦之战。
1626年正月十四，努尔哈赤统兵六万向着宁远城攻进，号称十三万众。
正月二十三日，努尔哈赤兵临宁远城北，攻城数日未果，死伤众多。
《明熹宗实录》记载：＂（宁远）炮过处，打死北骑（后金骑兵）无算＂，＂攻具焚弃，丧失殆尽。＂
这一战，让努尔哈赤记住了袁崇焕。《清史稿·太祖本纪》有记载。
此战之后，兵部尚书王永光向天启皇帝盛赞袁崇焕的功绩，称＂辽左发难，各城望风奔溃，八年来贼始一挫＂。
明天启帝旨称：＂此七八年来所绝无，深足为封疆吐气！＂。
宁远之战后，明廷随即重新设立辽东巡抚，由袁崇焕担任。
当年八月十一日，努尔哈赤病亡，野史传闻：努尔哈赤是被宁远城的红夷大炮所伤。
努尔哈赤病故之后，皇太极夺得汗位。
他又决心对明军发动战争，这一次后金军在宁远、锦州两个重镇来回攻击明朝守军，史称宁锦之战。
1627年五月初六，皇太极率领重兵六万余向锦州发起了进攻。
双方一边议和，一边打仗。
后金军队一边劝降，一边攻城，一边想着打援。明军以不变应万变，以逸待劳，坚守不出。
打了接近一个月，一直到六月初四傍晚，皇太极见胜利无望，下令撤兵。
战后，镇守太监纪用奏报：
＂初四日，奴贼数万，蜂拥以战。我兵用火炮、火罐与矢石，打死奴贼数千，中伤数千，败回贼营，大放悲声。＂
这两场防御战让后金见识了关宁锦防线的稳固，皇太极不想再在这里碰壁了。
于是他想出了另一种方法，那就是＂绕而不打＂。
长城那么长，再坚固的城防也有弱点，只要突破弱点，就可以绕道深入关内了。
因此，才有了己巳之变。
二、己巳之变
1629年，崇祯二年，皇太极率领八旗大军，从大本营沈阳出发，渡过辽河，取道之前交好的蒙古，打算绕过关宁锦防线。
十月二十六日深夜，后金军自喜峰口、龙井关、大安口、洪山口入边，十一月三日，在遵化会师。
遵化在北京东北方向，距离京师300里。从遵化直趋京师的路线只有一条：从遵化经蓟门、三河、通州，直抵北京城下。
袁崇焕先派赵率教领兵去救遵化，后来看情况不对，自己带队回师救援。
由于皇太极的目的在于北京，故而并不恋战。十一月二十日，八旗军兵临北京城下。
袁崇焕赶在皇太极前一天，在十一月十九日到达北京城下布防。
后金攻入京城外围之后，一路纵兵抢掠。
外戚勋臣在北京城外的庄园土地被后金军蹂躏殆尽，他们对袁崇焕极度不满，纷纷向朝廷告状。多年未遇兵祸的普通百姓自然也不能幸免。
＂然都人骤遭兵，怨谤纷起，谓崇焕纵敌拥兵。朝士因前通和议，诬其引敌胁和，将为城下之盟。帝颇闻之，不能无惑。＂
此外，根据明史记载，皇太极还设了反间计，具体情节像《三国演义》中的群英会蒋干中计，皇太极喜欢看《三国演义》。
＂我大清设间，谓崇焕密有成约，令所获宦官知之，阴纵使去。其人奔告于帝，帝信之不疑。十二月朔再召对，遂缚下诏狱。＂（《明史·袁崇焕传》）
十二月初一，崇祯在平台最后一次召见袁崇焕。
一见到袁崇焕，崇祯皇帝就劈头盖脸地一通质问：
为什么你要杀毛文龙？你到底跟皇太极有什么密约？为什么要箭射满桂？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三个问题，袁崇焕不知如何回答，无言以对。
随后，袁崇焕被褫夺朝服、戴上刑具、逮捕下狱，发锦衣卫南镇抚司监候。
后金军虽然没能攻入北京，但南下劫掠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次年正月连克通州、迁安、遵化、滦州等诸镇，北归沈阳。
这边，崇祯也开始算袁崇焕的账了。
三、督师之死
1630年，三月十六日下午。
崇祯帝在乾清宫暖阁召见内阁辅臣等，商议处理袁崇焕的问题。
崇祯说：交给他办的事没办好，还欺骗隐瞒；为了和后金议和，斩杀大将；让敌人长驱直入，不进行攻击；兵临城下，还要带着喇嘛进城，他想干嘛？等等等等罪名。
他气势汹汹地历数袁崇焕几大罪状后，问群臣，大家都知道情况了，该怎么办？
大臣们都低头不语，崇祯帝于是正式宣布对袁崇焕的处理决定：
＂磔示＂。
当年八月十六日，袁崇焕被凌迟处死。
《明季北略》记载： ＂（袁崇焕）皮肉已尽，而心肺之间，叫声不绝，半日方止。＂
上面这段历史，通过各种正史、野史、影视作品已经被人们熟知。
附袁崇焕的《临刑口占》：
一生事业总成空
半世功名在梦中
死后不愁无勇将
忠魂依旧守辽东
这首诗是否是袁崇焕所作，真伪待考。
据报道，当年袁崇焕身边一位姓佘的义士冒险盗回督师首级，埋在自家院子，并立下家训：佘家世代子孙不当官、不回乡、为督师守墓。
一守三百年，直到乾隆年间才敢公开。
当时，乾隆说：
＂袁崇焕督师蓟辽，虽与我朝为难，但尚能忠于所事，彼时主暗政昏，不能罄其忱悃，以致身罹重辟，深可悯恻。＂
张廷玉等编撰的明史中有四个字：
＂天下冤之＂。
这算是官方给督师的正式平反。
四、督师必败
抛开所有的情节，单单看袁崇焕与辽东的缘起缘灭。
1622年，袁崇焕是一个正六品的兵部主事，独自一人偷偷前往辽东勘察兵事。
1629年，袁崇焕下狱之前，官职为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加太子太保。正一品。
八年时间，因为辽东战事，他从副厅级被拔擢至正国级。
这期间，袁崇焕干了哪些事情呢？
第一、宁远之战，击退努尔哈赤。
第二、宁锦之战，击退皇太极。
第三、初见崇祯，承诺＂五年复辽＂。
第四、尚方宝剑杀毛文龙。
第五、和皇太极亦战、亦守、亦和。
第六、己巳之变，回师京城保卫战。
单凭着关宁锦防线的战略构想和实际建成，袁崇焕就是一个做事的人。
孙承宗、袁崇焕构建的关宁锦防线直到明朝灭亡也没有被攻破。最终，吴三桂开关投降，清兵进入山海关。
这条防线能防住后金吗？
肯定防不住。
长城那么长，以后金当时的战力以及和蒙古的关系，随便找个关口就能突破长城，进入关内。
包括袁崇焕在内的多位将领都看到了这一点：
＂惟蓟门陵京肩背，而兵力不加。万一夷（指蒙古）为向导，通奴（指后金）入犯，祸有不可知者。＂
因为宁锦防线坚固，皇太极攻不破，他就会以蒙古为向导，突破长城，威胁北京。
关宁锦防线的作用是牵制后金。
它是插在后金大本营旁边的一把匕首，让后金军队突破长城后南下有后顾之忧，不敢长时间逗留转战，为所欲为。
这条防线的作用，也是以时间换空间。
等待大明朝内政改善、矛盾缓和、国力增强，如此，辽东战事才有可能由守转攻，压制后金，招抚蒙古。
这也是袁崇焕的战略思想之一：＂以和为守，以守为战＂。
但是，明朝后期的政治腐败与农民起义，让这条防线换来的时间失去了意义。
袁崇焕是明末少数几个想认真做事、并真的做成了一些事情的人。
然而悲剧的是，他自己也知道，他只是一枚棋子。
袁崇焕曾对崇祯说：
＂以臣之力，制全辽有余，调众口不足。一出国门，便成万里，忌能妒功，夫岂无人。即不以权力掣臣肘，亦能以意见乱臣谋。＂
崇祯当时答应了：你别担心，有我呢。谕之曰：＂卿无疑虑，朕自有主持。＂
假如明末辽东是一局棋，对弈的双方是大明与后金，是崇祯和皇太极。
而不是袁崇焕与皇太极。
宁远之战、宁锦之战是重大胜利，袁崇焕赢得了信任，但这也只是局部胜利。
当己巳之变后，当初所有的信任变成了今日的失望。
在 京畿兵祸、舆论焦点和背后的党争矛 头下，袁崇焕成为唯一对象，他身上所有的细节必然会被人们逐一放大、检视、评判。
袁崇焕变了吗？
他依然还是那个袁崇焕。
是棋手的风格变了。
因为己巳之变的直接导火索，因为督师之前的种种做法被放大、审视后，棋手决定不再信任督师这枚棋子了。
五、没有如果
如果没有己巳之变呢？
如果己巳之变后，崇祯皇帝依然信任袁崇焕呢？
梁启超说：
＂袁督师一日不去，则满洲万不能得志于中国，后金军之处心积虑，以谋督师宜也。而独怪乎明之朝廷自坏长城，为敌复仇，以快群小一日之意见，而与之俱尽，古今冤狱虽多，语其关系之重大，殆未有袁督师若者也。＂
这话可能有点过了。
但正史也说：
＂自崇焕死，边事益无人，明亡征决矣。＂
袁崇焕不死，大明可能还能撑几年。
但是，我们今天站在上帝视角，可以给出结论：
大明朝终归是赢不了的。
明实亡于万历。
明清的博弈中，大明的优势是体量大，群众基础广大、国力深厚，到崇祯时候，这些优势已经丧失殆尽。
此消彼长，反观后金，内政改制、招抚蒙古、征服朝鲜、劫掠关内，人口、力量与日剧增。
这时候，让辽东的袁崇焕去对付整个后金军，并试图＂五年复辽＂？
袁崇焕死不死在1630年，故事的结局都是注定的。
唯一的区别是：
督师死了，朝廷没人背锅了，老百姓也没人可骂了。
结语
读者留言：
鲁迅的小说《药》中，志士夏瑜在古X亭口被砍头，他的血却被人做成人血馒头当成药，卖给华小栓治肺痨。
有些病，单靠医生是治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