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文章最后我说，这篇文章志愿军将向全世界展示什么才是真正的兵法？那什么是真正的兵法呢？答案是两个字：不打。嘘声不要急，此＂不打＂非彼＂不打＂，里面大有学问。 在上篇文章的最后，我同时还说，志愿军116师师长汪洋将用大智慧告诉人们，真正的将军在战场上应该做什么？试想，在抗美援朝战争阵地战期间，大部分的战斗规模都是营连级的，这段时间的战场实际上是团长、营长、连长、排长，甚至班长的舞台，那更高级别的指挥员干什么呢？当然是把眼光放在全局，比如说本文所说的＂不打＂。 那这个＂不打＂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奥妙呢？我们先来看看39军116师接防阵地后的战况。用一句话就可以描述：屡战屡胜，所向披靡。 前几篇文章讲到，志愿军39军接防阵地后，连续在小分队作战中击败美军，挫败了美军所谓的＂圈套行动＂（参见：美军中将下令：去中国人最强的部队抓个俘虏，结果美军死伤1800人）。接着116师347团先在116.9高地和古庄里地区连续伏击美军成功（参见：志愿军被美军伏击，呼救的却是美军：救命，中国人用坦克打我），随后又攻下美军抢占的缓冲区内116.9高地（参见：美军中尉：我们跳江逃命，中国人却不肯放过我们，其他人都死了）。接着116师师长汪洋亲自指挥部队在古庄里一带再次设伏成功（参见：这才是将军！师长拿着望远镜突然说：晚上美军必来偷袭，地点在这）。随后348团团长高克指挥部队攻克美军重要据点194高地（即高阳岱西山，参见：美军中尉嚎啕大哭：我们在开会，中国人扔了手榴弹，所有人都死了），美军连战连败。值得一提的是，高阳岱西山战斗是美军在朝鲜战争中的最大耻辱，我已经写了志愿军攻克194高地的情况，之后的美军反扑创造了美军历史上最大耻辱，这篇文章我要好好写写，后面再发。为什么会是美军在朝鲜战争的最大耻辱？战斗结束后，194个美军官兵被送上军事法庭，全部判刑，规模之大，美国历史第一！ 本来347团团长李刚已经把目标瞄准为美军第3师的前沿支撑点120高地，但39军军长吴信泉决定先打高阳岱北山和东北山，对120高地的攻击暂缓。没想到美军第3师不甘心116.9高地的丢失，频繁派小分队对116.9高地一线进行袭击和骚扰。 为了教训美军，同时又不影响攻打高阳岱北山和东北山的作战计划，116师师长汪洋指示347团团长李刚，对120高地的美军进行一次佯攻，教育美军做人的同时，造成攻打120高地的假象，掩护对真正目标高阳岱北山和东北山的进攻。 早在1952年8月底，志愿军347团团长李刚就率领了2营的营连干部潜入敌后对120高地进行了侦察。9月初，李刚提升为116师参谋长，副团长王如庸接任团长。李刚和王如庸再次率领2营营长傅学君以及负责攻打120高地的5连排以上干部，潜入120高地东南进行了现地勘察，在现场明确了攻击方案。 如前所述，因为当前的任务改为攻打高阳岱北山和西北山，因此347团2营5连任务改为攻打高阳岱东北山，王如庸把佯攻120高地的任务交给了1营1连。为了迷惑美军，李刚和王如庸命令，从9月中旬起，347团的炮兵每天都对120高地进行破坏射击和监视射击，1连则派出一个班到一个排的兵力不停袭扰美军守军第3师第65团K连，造成即将攻打120高地的假象。 9月24日晚，1连袭击分队登上120高地后发现，美军K连已不堪其扰，放弃了120高地。志愿军没有强攻，仅凭袭扰就占领了120高地。王如庸立即下令，3连1排接替1连，迅速抢修工事，构筑坑道，准备抗击美军反扑。 美军第3师第65团的反扑很凶猛，可直到韩军第1师团来换防，120高地还是志愿军的，而且连续6天的激战，志愿军伤亡仅17人。 9月30日晚，美军第3师与韩军第1师团换防。在马良山地区与志愿军39军战斗的这段时间，美军第3师被揍得找不着北，39军在他们身上取得了全胜的战绩。值得注意的是，美军自己对第3师在1950年和1951年的表现评价甚高，然而在被39军暴揍后，美国将军们的评价居然改成：＂第3师表现糟糕，其现在的战斗力估计还不及韩军第1师团，然而他们的悲惨命运才刚刚开始。＂ 可就在347团连连告捷，揍得美军第3师找不到北之际，39军军长吴信泉和新任副军长、原116师师长汪洋却告诉李刚和王如庸，敌军下一个阵地——100高地，不打了。连战连胜，怎么就不打了呢？难道是因为韩军第1师团接防阵地，志愿军也觉得韩军第1师团不好对付，怕了韩国人不成？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美军高层觉得第3师的战斗力已经及不上韩军第1师团了，这个评价自然让韩国人得意洋洋，这时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个大坑。可是对于志愿军39军来说，管你是美军还是韩军，随便谁来，照揍不误。特别是39军还偏偏是韩军第1师团的最大克星。 韩军第1师团刚刚换防，志愿军116师348团和347团就强攻拿下了高阳岱北山和东北山。 这两次战斗，韩军第1师团被揍得有点惨。观战的美军第1军军长肯德尔只好委婉地提示韩军第1师团师团长朴林恒：你不是中国人的对手（参见：这一仗，让美军中将实在看不下去了：别打了，你们打不过中国人的）。 正当347团团长王如庸磨刀霍霍，准备再接再厉拿下高阳岱东山的时候，39军军长吴信泉和副军长汪洋又告诉他，高阳岱东山也不打了。 100高地不打了，高阳岱东山也不打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吴信泉和汪洋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王如庸很是疑惑，他提出了质疑：＂为什么不打了？＂吴信泉笑了：＂别急，你还不懂兵法，不打就是打。＂ 我们先看下地图。一看地图，大家会很清楚，也会更疑惑。清楚在于，从地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到100高地和高阳岱东山是韩军第1师团在临津江东岸唯二的两个阵地了。战场态势和地形对韩军第1师团极为不利，因为这两个阵地孤溜溜的处于临津江背水一侧，凭116师的战斗力，想什么时候打下来，就可以什么时候打下来。 既然如此有利，为什么不打呢？ 当年的志愿军官兵中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疑惑。 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想。这两个阵地，韩军守还是不守？守，孤立突出，背水绝地，那就是送死。不守，韩国从上到下的口水就可以喷死他们。所以韩军绝不会放弃。 之前的阵地是美军守的，9月30日才换成韩军，如果还是美军，他们守不守？答案是一样的，美军也一样会守。美军毕竟也是一支军队，他们也要讲荣誉感的。在抗美援朝战争阵地战期间，英联邦师提出过一句口号：＂绝不在中国人面前放弃一寸土地。＂这句口号，美国将军们极为赞赏，推广到了在朝鲜的美军全军。而且美军和志愿军有一点是一样的，对他们来说，每一个小山头的争夺并不仅仅是改善战场态势，更重要的是为正在激烈辩论中的停战谈判服务。每一个阵地的得失都会对停战谈判造成影响。所以换了美军，他们一样会守。 对于志愿军来说，想逼迫美国人在停战谈判上签字，不仅仅是夺取阵地，更重要的是要尽可能地杀伤美军，消耗美军的兵力，让美国人感觉到疼。对于志愿军来说，想夺取100高地和高阳岱东山轻而易举，可夺取以后，在这一地区想进一步蚕食美军阵地，消耗美军有生力量，就要渡过临津江作战，作战难度大大提高。这显然就不划算了，志愿军的目的是消耗美军、韩军的有生力量，而不是提高自己的作战难度，增加自己的伤亡。 而留着这两个高地，让美军、韩军在临津江东岸保持一个桥头堡，志愿军想什么时候打就可以什么时候打，想怎么打就可以怎么打。心情好，炮弹伺候；心情不好，步兵攻击。而背水作战，又＂守土有责＂的敌军，就难受了。敌军有两个＂两难＂。一就是刚说过的，他们不愿意放弃阵地，政治的需要和韩国的民意都不允许。但保留这两个高地就是挨揍的靶子。这是第一个＂两难＂。第二个＂两难＂，这两个高地孤立在临津江东岸，得不到很好的支援。在当时的战争条件下，光凭空地火力支援是完全不够的。朝鲜战争阵地战的争夺都是依靠步兵反复的冲击来完成。可敌军步兵要支援这两个高地，需要渡过临津江，一是支援的难度高，二是志愿军的阵地向前推进后，炮兵阵地也随之向前推进，打航渡的援军，很是轻松。连援兵都成了靶子。可是敌军的原则是寸土不让，不支援肯定不行。 对于吴信泉和汪洋来说，他们也是着眼于大局，多占领一个高地少占领一个高地，对志愿军来说无关紧要。但是如果占领了这两个高地，就不利于消耗美军、韩军的有生力量了。 所以所谓的＂不打＂是指不占领，打还是要打的，打而不占，反复消耗。在整条战线上对志愿军如此有利又便于消耗敌军的地形可不多，怎么能不加以利用。阵地战期间，志愿军的战术是＂抓一把，连续抓＂，而＂抓一把，连续抓＂战术的要点就是让敌军在一个点上反复流血。高阳岱东山和100高地就是执行＂连续抓＂的绝佳场地。这就是之前说的，抗美援朝战争阵地战期间的战斗规模都不大，是团长、营长、连长、排长的舞台。那高级将领干什么呢？其中之一就是根据战场全局的要求，制定恰当的战略战术，这才是大智慧。而这一战术的制定，充分体现出了中国兵法的精髓，＂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 所以吴信泉和汪洋告诉部队，不攻占100高地和高阳岱东山，留着。但你们可以打，打掉敌军的守军就撤回来，让敌军再次占领，下次接着打。而且要小心呵护，不能搞涸泽而渔，不能把敌军打得太疼了，别搞得美军、韩军实在受不了了，索性这两个高地不要了。 下面部队也都聪明着呢，一听军长、副军长的意思就明白了。袭击100高地和高阳岱东山不能干赶尽杀绝的事，要让美军、韩军觉得是他们＂打退＂了志愿军的进攻，能守住阵地。 在打退韩军第1师团反扑，巩固了高阳岱北山和东北山后，10月17日，志愿军347团7连和8连在3营营长申明率领下强袭高阳岱东山，只五分钟就冲入敌阵，一个小时后结束战斗，歼灭韩军第1师团第15联队10连大部，毙伤俘敌150余人，却故意放跑敌军残余。随后申明率部队撤离高阳岱东山。《116师师史》写道：＂为吸引敌人继续进行反击，以便在反复争夺中大量杀伤敌有生力量，三营于10月18日凌晨，奉命主动撤回。＂不看战场地形图，是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的，现在经过我的讲解，大家就很清楚了，这是计策，极为高明。 而在100高地方向也是一样，347团1营天天在那磨刀。10月1日至6日，3连连续袭击100高地，多次消灭韩军前沿班，带着俘虏就撤退。10月17日，在7连、8连强攻高阳岱东山的同时，3连再次强攻100高地，歼灭韩军后，3连再次撤退。 1952年11月6日，39军将阵地移交给47军。47军军长张天云和吴信泉那可是老朋友了，彼此太熟悉了。张天云一看战场态势，就在那笑着骂了：＂这个老吴，鬼精鬼精的。＂张天云岂会不知道吴信泉的意图，此等好事，自己不去占点便宜，那简直对不起天地良心了。 12月11日0时30分，47军对高阳岱东山和100高地同时进行强攻。419团只三分钟就夺取高阳岱东山，部队随即撤退。100高地那边，420团也只用了17分钟即告胜利，但部队却没有撤。为什么47军却不撤呢？简单啊，看地图就知道，这是要诱骗韩军第1师团来反攻，韩军反扑部队是要渡临津江的。韩军连续反扑了4天，这下志愿军炮兵过瘾了。4天后，张天云感觉不能太过分，把韩军打惨了，100高地他们就不要了，于是下令420团2营的两个班撤离战斗，韩军第1师团＂成功夺回＂100高地。 可惜的是，＂成功夺回阵地＂的韩军从此以后再也没过上好日子。47军几乎每天都炮轰高阳岱东山和100高地，韩军守军天天挨炮弹，苦不堪言。稍微一个不留心，哨兵又被志愿军抓走了，整天提心吊胆的。其实对韩国人来说，人员损失倒也罢了，关键是志愿军一看见给高阳岱东北和100高地补给的运输队就开炮，韩军守军连正常的后勤补给都得不到，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防御100高地美军的补给其实也受到的影响，图为迫击炮连的美军士兵在煮米饭 美军早就看明白了，中国人狡猾狡猾的。按道理，一个师接手一个防区后，在三个月到半年之间就该换防，韩军第1师团是1952年9月30日换防美军第3师的，最晚1953年4月也该换防了。但美军第7师提出：韩军第1师团战斗力甚强，完全有能力承担这两个＂重要＂的桥头堡的防务。英联邦师急忙点头称是，表示同意美国人对韩军第1师团的＂高度评价＂。于是敌军的防区划分出现了有意思的一幕，英联邦师接替了韩军第1师团西侧翼在高旺山一线的防务，但高旺山东边的两个背水桥头堡还是留给韩军第1师团。美军第7师接替了韩军第1师团东侧翼的部分防务。英军、美军非常暖心，知道韩军日子不好过，帮他们接防部分阵地。但高阳岱东山和100高地，不好意思，美军不要，英军也不要，还是让战斗力＂强悍＂的韩军第1师团承担吧。 这样一来，韩军第1师团继续留在前线，但是韩国人还是很＂感激＂的，因为他们得到了＂特别的温暖＂，其防御正面大大缩小，可以集中精力防御高阳岱东山、100高地，以及临津江东岸的198.6高地群。 韩军第1师团是经常得到美军夸奖的一支部队。运动战期间的夸奖，我们必须承认，美军是真心诚意的。但后来的夸奖，这味道，自己分辨吧，哈哈哈。 其实这时韩军第1师团的心态是：宝宝心里苦，有谁能诉说。韩军战史直接写道：＂100高地是由三座山峰组成的丘陵，被临津江与我军主阵地隔开，因此中国军队可以直接接近该高地。相反，我军主阵地部队增援和补给，则必须渡河，困难重重。＂韩军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两个阵地不好守啊，忧虑着呢。（美军远东总司令克拉克的一段话放在这会更有意思：＂由于前沿阵地和主防区之间距离远且地形复杂，很难增援守备部队。这种情况下，结果只能是付出很大的伤亡，这种代价要比前沿阵地的价值高得多。＂） 但是，韩国人不必再忧虑了，因为志愿军决定，不玩了。停战谈判快达成协议了，还玩啥，打下来。这个任务交给了接防47军阵地的1军1师。 1军是1953年4月接防47军阵地的。接防阵地后，1军一看战场态势，也是心领神会，组织部队对当面美军第7师、韩军第1师团前沿阵地袭击189次，其中半数是袭击高阳岱东山和100高地。这种便宜不占，那岂不是太亏了。 现在停战在即，志愿军1军军长黄新廷开始琢磨了。他也是一员响当当的战将，他一看战场态势心里很清楚，之前为了要给敌军＂放血＂，志愿军也故意保持战线的突出部，诱骗敌军来抹平这一突出部。现在既然要拿下高阳岱东山和100高地，那我们也得拉平战线，不能拿下来后成为敌军火力夹击的靶子。 所以黄新廷决定临津江西岸的198.6高地群和临津江东岸的高阳岱东山和100高地一起打。6月25日至7月2日，当志愿军7师在桂湖洞、笛音里大败韩军第1师团后（参见：美军军长：我昨天的命令错了，他们根本不是中国人的对手），1师部队也于6月25日100高地发起进攻。6月28日和7月13日两次对高阳岱东山发起进攻。（具体战况另文专述）最终，韩军第1师团连续反扑至7月20日，仍然被1军1师击退，志愿军夺取高阳岱东山和100高地。韩军战史写道：＂最终这两个高地被划到了停战线以北，为了争夺这些毫无意义的土地，流了很多血。＂ 韩国人太口是心非，既然这些土地＂毫无意义＂，那为什么还要拼命争夺，以致于＂流了很多血＂？ 不过韩军比美军还诚实点，美军战史的说辞是：＂中国人占领这些阵地毫无意义，因为它们都会被划进非军事区。＂志愿军不往前推进，那自己的阵地就会被划进非军事区；现在向前推进了，那就是美军、韩军的阵地被划进非军事区。美军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败所找的借口，拙劣的很呢。 在之前的文章中，我就说过，即使到了战争的最后阶段，美军韩军的火力依然远远强于志愿军。为什么要写那篇文章？是因为网络上关于志愿军依靠苏联武器的声音不绝于耳，多年来一直在兴风作浪。那为什么到了后期，志愿军的武器装备依然远差于敌军的情况下，志愿军能成为大部分战斗的胜利者呢？还不是因为人的因素吗？人的因素中，战术的制定和运用，自然是其中的重要部分。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王正兴，原解放军某野战部队军官，曾在步兵分队、司令部、后勤部等单位任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其著作《这才是战争》于2014年5月、6月，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栏目分两期推荐。他的公众号名亦为＂这才是战争＂，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