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无间

　　“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域之大劫。”“时无间，空无间，受业无间，犯忤逆罪者永堕此界，受尽终极之无间。”“如是等辈，当坠无间之地域，千万亿劫，以此连绵，求出无期。”《无间道》系列廿、廿一的世纪人种，有场旷绝历史的心灵劫难。刘建明删除陈永仁储机档案前的思虑，陈永仁枪口对准刘建明眉心时的犹疑，《无间道》是明暗难定的不归路，是社会大变革时期人类的精神迷惘和人性挣扎。同时，它一度拯救整个华语影坛，带来新曙光。
　　少年时代，陈永仁负着行装离开警校，大门倏然闭起，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刘建明一句“我想和他交换”，日后所有悲剧已经注定。陈永仁十年卧底，刘建明警局步步高迁，角色的错位，截然相反的生活，正与邪的较量，正义与道德的抉择，在人心中反反复复，疼痛煎熬。
　　“我想做个好人。”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对不起，我是警察。”
　　倪永孝摘下陈永仁耳朵里步话机耳塞的绝望，陈永仁抱着倪永孝尸首含恨带悲喷血的眼睛，他出卖同气连枝的骨肉兄弟。是？非？孰理得清？陈涌仁按着傻强鲜血淋漓的胸口，惶恐，呼吸急促，还有痛惜。这个曾多次为他挡祸的无智识小混混，最重情义。李代桃僵，他对韩琛说：“我把阿强干了。”怨不得“我的职业是不断出卖身边的人。”他还在不断失去身边的人。譬如，同父异母的倪永孝，再譬如，他的女朋友。若干年后，他在街头邂逅当年的女友，而她以冷淡的态度相对待，恚望鄙薄他的素日作为。陈永仁走入大楼，身后一声巨响，又折回身，黄志诚仰面躺在车盖上，嘴角淌满血浆，因为从二十四层摔下的缘故，车盖挤压变形。他怔怔地，扩大的瞳孔混杂惊愕、茫然等各种情绪。往日时光碎片脑海中倏忽而过。一时间无措。沉入绝望谷底。
　　“是谁了解人生的长途，知道永恒有多么痛苦。是谁了解生存往往比命运还残酷，只是没有人愿意认输。”陈永人仁内心的挣扎，十年之久，麻木到极点，那非只少年的梦想，是升华为一种责任，固持长远。但他的果是公不唐捐么？参不破的命运语咒。
　　影片末，Mary朝刘建明开枪，“我不想当黑社会，但我遇见了Mary”，开启刘建明无间之门的女人，相始终与他，因深情而种下恶果。警校，裸裎半身烈日下暴晒，请求升迁时“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义正辞严，面对历经忧患泰国归来的韩琛的淡然轻笑，无疑，少年的刘建明是半阴半阳的两面人。艰狠决绝的男人，在Mary执意飞抵泰国寻找韩琛时，他通知倪家人，然后是机场入口被汽车一轧过的Mary血痕斑斑、两眼圆睁的尸体。既然无有可能得到，宁肯她死，也不愿看她投别人怀抱。病态心理。黄志诚死后，他一举歼灭韩琛，巨大的转变，在于黄志诚的售恩和德谊，重要的是心深处道德占据上风。陈永认枪弹洞穿额头血流一滩躺在电梯里，他回头，脸上表情痴且惊且呆，庞杂念想的交错，他并不希望甚至舍得他死，他为此怔营半生。“在这条情迷无间的路，让我想你，你想我，怎么会孤独？”怎么不孤独？他和他亦敌亦友，双雄角逐，孰长孰短？只是痛楚，苦苦挣扎，彼此争斗，迷路的徘徊，如同深海的游鱼，永不见天光。且为海藻缠足，求而无出，受尽无间。最终的精神错乱，是因？是果？
　　其实，命运本身无所谓对错。多少人一心极意打开它的枷锁，超脱苦难，往生化境。而轮回唯独懂得陵轹人。
　　一副无框眼镜的杨锦荣斯文模样，凡事沉勇干练，有冷峻辣狠。他与韩琛、“沉澄”过从暧昧不清，同时却谋剿灭韩琛，一种突兀的矛盾。影片中的杨锦荣波澜不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言行举止似乎完全十拿九稳。他与黑社会勾结“你帮我，我帮你，彼此帮忙”，往还于黑白道，好人坏人难辨。或许内心同样压抑不申，镇定自若的脸掩藏汹涌暗流，粉饰一切的罪恶与痛苦。暗沉夜，陈永仁、“沉澄”、他三人倾盖如故，拍手结交称快，各自剖露身份，短暂而成恒远。所以陈永仁过世后，他抓刘建明的把柄，以图置之于死地。背地里角逐，阳则言欢，阴则捍格。刘建明宵旰期想剪除杨锦荣，究竟刃己；杨锦荣也在相斗中死于非命。二者之中不料然的误解，乃无间道中沦落之轮回。
　　黄志诚、韩琛的间接比拼，十年前底旧雨，十年后的仇敌。弹指刹那，人心善变。血横流，绝不限于表象，更在心深入髓处。
　　昏霾色调。蔚蓝的天显出透明，阴阴。生如浮沤，分由天定。
　　迷茫于后现代社会的人群，步履匆忙，倥偬，实际无知何去何从。灵魂东飘西荡，哪儿才算归属？时空是喑哑的默剧，人是提线木偶。人性当中，一半是羊一半是狼。无所附丽，人生成末世情怀，人的两重性渐渐显露酣畅，是牢笼困兽，“在梦中清醒的苦”“流浪在灯火阑珊处”，暗伤，看不清，而本质是边缘人。像迷濛的夜雨，一直下流，不再见曈曈日，人在蹀躞，逃不出。
　　空前的世纪洪波，人涡旋、浮沉，“取不到终点，会到原点，寻找那种不忘的路。”无间的路，堕其间而寿长。